學達書庫 > 皎皎 > 風起青萍 | 上頁 下頁


  從屋子裡出去的時候之璐和魯建中落在最後,沿著公安局的走廊緩慢地走,魯建中看著身畔的美麗女子,一時有感而發,說:「原來你就是南方新聞報的那個鐘記者,我昨天聽到你的名字就覺得有些耳熟。我經常看你的新聞報導,文字犀利,讓人讚賞。」

  之璐心口一痛,伸出手揮了揮,說:「我已經不是記者了。」

  那次事件之後,她的記者道路越走越寬,她又不怕苦,帶著照相機全省各處跑新聞,上山下鄉,一年之內就成了報社的一支筆,圈子的人都知道南方新聞報社有個能寫敢說並且相當漂亮的鐘記者。

  那時候之璐也頗為自己的成就驕傲,以為這都是憑自己的本事掙回來的讚譽,豈料離婚的時候才發現竟然不是那麼回事。報社老總找她談話,面孔上還是客客氣氣,但最後一句「得罪人太多」就把她辭退了;其他報社和電視臺的評價也是類似情況,相當委婉地把她拒之門外,拒絕的話千篇一律,關鍵字就是「我們不需要你」。

  之璐這才明白,原來離開了葉仲鍔,自己什麼都不是了,甚至連記者都沒辦法再做下去。人人視她為洪水猛獸,避之唯恐不及。葉仲鍔決心跟她離婚的時候她心如死灰,隨後再遭遇到這樣的打擊,以往的工作輕而易舉地被人否定,她掉入了無底洞,絕望地直扯頭髮,好幾次想去跳長江一了百了。

  除了房子,葉仲鍔給的任何東西她都沒要。可是她還是要工作,她必須得養活自己,更主要的是不能讓父母擔心,以為她離婚後就一蹶不振;因此在雜誌社做起了編輯,有的時候審著稿子就會想起曾經有過的那波瀾壯闊的記者生涯。

  做完記錄,她們搭著警車再次去了案發現場。上樓的時候之璐感覺到楊裡渾身哆嗦。

  魯建中看一眼楊裡,安撫地說:「你媽媽已經不在屋子裡了,小裡,叫你來是希望你去看看家裡有沒有少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左鄰右舍的鄰居紛紛打開門出來,對楊裡噓寒問暖,這個地方雖然貧窮,但窮人之間也有某種難以割捨的友誼。楊裡低著頭擦掉眼淚,對著所有向她表示善意的鄰居一一鞠躬道謝。

  房間簡陋但是乾淨整潔,條件雖然差,但母女倆在這裡生活的時候非常溫馨。一張床、小小的飯桌,還有用布簾子隔開的小房間,一套小桌椅,桌子下堆滿了楊裡的教材練習冊大堆的試卷,壓在最底下的那堆書的邊角都被染成了血紅色。

  那血的顏色讓楊裡的臉色一變再變。

  之璐問:「書要不要帶走?」

  「不了,有用的書都在學校裡。」

  儘管房間裡撒了一瓶白酒,血腥味還是散不去。之璐遠遠看著她坐在床邊,抱著枕頭哭。很久之後她終於坐起來,瞧不見眼淚,從屋子到了走廊裡,咬著唇低聲說:「沒有丟任何東西,床板下壓著的五百塊錢也都還在。魯警官……我媽媽的後事……」

  魯建中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法醫很快就會檢查完。」

  楊裡對魯建中深深鞠躬,「謝謝你。」

  結束這次充滿血腥味的探訪,之璐強行拉著楊裡去買了幾件衣服,又在外面吃了晚飯,把楊裡送回去後,再次出了門,去了超市買了一堆東西,艱難地把自己扔上計程車裡,閉著眼睛開始打盹。

  聽著車子行走帶來的呼嘯風聲,半睡半醒時想起楊裡臉上堅毅的神情,咬牙下定了決心,是的,那樣一個小女孩都知道如何堅強,我也不能再這樣頹廢下去,還有那麼多事情,等我去做。

  第二章 回憶

  在公司樓下遇到鄧牧華急匆匆地從計程車裡出來,一樣是一臉的倦意,之璐正準備詢問何故時,她倒是先問了出來:「你看上去怎麼比以前還糟?」

  之璐揉了揉快要僵硬的臉,也問:「師姐,你又怎麼了?」

  「還能怎麼樣?」鄧牧華欲言又止。

  每天這個時候一樓的電梯口都是人滿為患,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噤聲。之璐認識的同事極少,對很多人可以做到視而不見;鄧牧華好歹也是主編級別的人物,哪怕再累都要笑容滿面地跟人招呼。東南文藝雜誌是東南出版社旗下的四本期刊之一,水準和銷量在同類文學期刊裡屬於中等,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雜誌社人也不多,十個編輯,大部分都是三十五歲以上的中年人,之璐和鄧牧華是其中最年輕的。以前二人關係就頗好,淵源很深,現在再次遇到自然關係比別人融洽。

  鄧牧華雖然是主編,其實並沒有架子,按照她自己的說法,她能當上主編純屬意外,完全是撿到的便宜,這樣的純文學雜誌,只要每期的導向和主題定下來,誰來做這個主編都一樣。

  中午吃飯的時候之璐跟她談起前兩天遇到的事情,具體細節沒有提,只說被害一事就讓鄧牧華倒吸了一口涼氣,震撼感慨之後再出離憤怒地拍桌子,「殘忍啊!原來以為這些案子只能發生在連續劇裡,沒想到真的存在我們的身邊!而且事情真是蹊蹺,真是讓人想不通。」

  「嗯。」

  鄧牧華深思了片刻,想通了什麼了似的,拿手指戳她的額頭,就像讀大學那會批評她:「之璐,你雖然是一片好心,但我覺得這個事情背後不簡單。你讓那個孩子住校不就可以了嗎?現在不是給自己找事是什麼?這麼些年下來,你喜歡多管閒事這個毛病怎麼一直都改不掉,遲早有一天你會被這個毛病害死。」之璐唯唯諾諾地點頭,「也不完全是,小裡很聰明懂事,添不了什麼麻煩,不外是多一張嘴而已,其實嘴都未必會多,她平時都在學校吃飯。」

  「我是覺得這件事情會給你帶來意想不到的麻煩,那個女孩的母親絕不會無緣無故地招惹到這麼狠毒的角色,」說著瞥到她的臉色,鄧牧華知道說了也是白說,聰明地改了口,「哎,你也就是這個性子,估計一輩子都改不了了。所以碩士才會改學新聞吧,非要做記者不可。」

  的確如此。之璐說:「新聞學本來也是我高考第一志願,不過差了幾分沒考上,所以讀研究生的時候補回來。」

  「認准一條路走到黑,絕不回頭,難怪嫁不出去,」說著鄧牧華自嘲地一笑,「不說你了,我也是五十步笑百步,晚上又要被逼著去相親。」

  鄧牧華比之璐大了兩歲,今年就要步入三十大關,因為種種原因一直沒有結婚,都快被家中父母長輩逼瘋了,平時那麼穩重的一個人,說起相親就像個孩子一樣沮喪。這幾年來,她前後相親不下五十次,各色人等都認識得差不多,經歷也豐富多彩;之璐有次玩笑說她完全可以借助資源便利寫寫《相親寶典》賺賺稿費,這個建議被鄧牧華一個白眼送了回去,她說,我已經很鬱悶了,再寫書豈不是把鬱悶放大百倍千倍?

  餐廳裡有液晶電視,正在播送本省的午間新聞,大幅報導最近在市里召開的一年一度的大型財富論壇的相關新聞。電視所在的方向雖然在之璐身後,當她聽到熟悉的名字飄過,眸子裡暗光一現,下意識回了頭,看到了再熟悉不過的身影時,思緒不受控制地飄遠。

  鄧牧華見到她怔然且若有所思的模樣,拿著勺子在她面前一晃,細白色的銀光微微晃動,那光芒如此灼眼,之璐忍不住別開了目光,緩緩地把目光轉回來,清明如斯。鄧牧華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電視,並無意外地「哦」一聲,念著螢幕上的字:「安業集團董事長葉仲鍔?原來是他,這麼年輕英俊,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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