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如果這一秒我沒遇見你 | 上頁 下頁
三三


  慕容夫人歎了一聲,拍拍她的手,「好孩子,聽母親一句,跟他談一談,夫妻哪裡會有隔夜仇,什麼事情說開了就好了。」

  素素心中有事,神色不免怔忡。牧蘭拿匙子按在她手背上,將她嚇了一跳。牧蘭微笑問:「想什麼呢?這樣出神。」素素打起精神說:「沒有想什麼。你今天叫我出來,說是有事情對我說?」牧蘭臉上卻微微一紅,說道:「素素,有件事情,你不要怪我吧。」素素心裡奇怪,問:「到底是什麼事情?」牧蘭說:「我知道他——原來是喜歡你的。」

  素素刹那間有些失神,想起那三隻風車來,不過一秒鐘,便是苦楚的隱痛。他對她這樣好,可是自己心裡早已容不下——那個人那樣霸道,長年如夢般無盡地折磨苦恨,心裡竟然是他,是那樣霸道地奪去她一切的他。生死相許令她終了奢望,可是到底錯了,她失了心,失了一切,也不過換得他棄若敝屣。

  牧蘭見她神色恍惚,勉強笑了一笑,說:「咱們上綢緞莊看衣料去吧。」

  她們從綢緞莊裡出來,素素無意中看到街邊停在那裡的一部車子,卻叫她怔了一怔。車上的侍從官見她望著,知道她已經看到了,只得硬著頭皮下車來,「少奶奶。」她心裡雖然覺得奇怪,倒也沒有多想。侍從官到底心虛,連忙說:「三公子在雙橋,我們出來有別的事情。」

  他這樣一說,素素反而漸漸明白,點點頭「嗯」了一聲,和牧蘭作別上車自去了。

  晚上慕容清嶧卻難得回家來吃飯。慕容夫人陪慕容灃去參加公宴了,就維儀在家裡。偌大的餐廳,三個人顯得冷冷清清的。維儀極力找話來講,問:「三哥,你近來忙什麼呢?」慕容清嶧說:「還不是公事。」望了素素一眼,見她依舊是平日的神色,心裡卻莫名地氣苦與煩躁,手裡一雙錯金的牙筷,倒似生了刺一般握不住,幾欲要扔下去。她這樣不在意他,連問一句都不肯,連稍假辭色都不肯。

  素素吃過晚飯就去書房裡看書,一卷宋詞,只是零亂的句子:「八張機,回文知是阿誰詩?織成一片淒涼意,行行讀遍,厭厭無語,不忍更尋思。雙花雙葉又雙枝……不忍更尋思,千金買賦,哪得回顧?」早就失去了勇氣,今日的撞見不過是最後不得不直面的現實。眼裡的淚生生忍回去,卑微渺茫如同最輕微的灰塵。她憑什麼可以去質問他?早知他對她不過是惑於美色,從起初的強取豪奪便知。

  挨到半夜時分才回房間去。房間裡只開了一盞睡燈,幽暗的光線,她輕輕在榻上坐下,他突然翻身坐起,她才知道他原來是醒著的。見床頭燈櫃上放著一盞茶,伸手端起,早已經涼透了,遲疑著又放下,終究囁嚅出一句話來,「我……我拿去換杯熱的來。」

  他的聲音裡有幾分僵硬,「不用了。」

  她忽然也生了倦意,退一步重新坐下,仿佛像一隻蝸牛,希望可以蜷縮回自己的殼裡去,可是,她連像蝸牛一樣脆弱的殼也沒有。

  他盯著她看,突然問:「你為什麼不問?」

  她的聲音微不可聞,「問什麼?」他要她問什麼?問他為何夜不歸宿?問他每日與何人共度春宵?親友的閒言碎語裡,有意無意令她聽聞到的名字?她早已連淚都乾涸,他還要她問什麼?!窗外是沙沙的風雨之聲,滿城風雨近重陽,連天公都不肯作美。

  燈下她的剪影,瘦削單薄得令人心裡泛起痛楚。幾乎是夢魘一樣,他伸出手去,她卻本能地微微往後一縮。他心裡的痛楚暫態如烈火烹油一般,「轟」一聲彌漫四濺,摧枯拉朽般燃起最後的殘存恨意。

  他冷笑了一聲,「去年的今天,你要我將孩子找回來。」她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心裡最不可觸及的傷疤,猝然叫他揭開了痂,血淋淋牽起五臟六腑的痛不可抑,不容她喘息。他眼裡幽暗的神氣已咄然逼至面前,「我現在就告訴你,孩子死了。」

  她渾身發抖,只剩下最後的氣力緊緊抓住榻沿冰冷的浮雕花朵,她雙唇發顫,卻說不出一句話來。他卻仍不肯放過她,「那孩子去年就死了,這輩子,你永遠也見不著他了。」她一隻手緊緊攥著領口,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夠掙得呼吸的空氣。他唇角勾出一個奇異的笑容,看著她的眼淚奪眶而出,仿佛那是勝利的花朵在綻放。

  她再也沒有支持的勇氣,那眼淚仿佛已經不是從眼中流出,而是心裡汩汩的熱血。她仰起臉來,無力地抓住他的衣袖,仿佛是最後的哀求。他卻決然痛意地看著她,直看得她絕望地往後退卻。手邊觸到冰冷的瓷器,瘋狂的絕望令她一手抓住那冰冷,便向他擲去。他這魔鬼!他是魔鬼!

  他一偏頭讓了過去,那只鬥彩花瓶摔成了碎片。緊接著他一掌摑過來,腥甜的疼痛「呼」一聲佔據全部感官,耳中全是嗡嗡的鳴聲。她眩暈地摔在軟榻上,只顧本能地捂住面頰。他一把抓起她,她蹌踉撲入他懷中。他的眼眸狂躁絕望似瀕死的獸,而他只要她陪葬!

  她像是落入籠中的鳥,瘋狂撕扯著自己的羽毛。她抓到什麼就用什麼砸向他,檯燈落在地上,噗一聲響。她一腳踏在花瓶的碎片上,拖鞋斜飛出去,足下鋒利割裂出劇痛,殷紅的血洇上地毯,她也不覺得疼,心裡的痛早就淩越一切之上。他卻看到那綻開的血蓮,他猝然放開了她,遠遠地退卻,而眼裡,只剩了她不懂的沉痛。

  她大口大口喘著氣。他垂下眼去,手臂上淡淡的印痕,是她去年咬的,咬得那樣深那樣重,如今,還留有這疤痕。

  他說:「明天我去跟父親講——我們離婚。」

  她拼盡了全身的氣力仰著臉,用力壓抑著自己的呼吸。他到底是不要她了,以色事人,焉能長久?他惑於美色,迷戀一時,哪裡會被迷戀一世。這一張臉孔,輕易就毀了一生。她竟露出了一絲微笑,從相遇第一天即知,他的世界,她不可能長久。

  慕容夫人聽說慕容灃在書房裡發脾氣,怕事情弄得僵了,於是連忙走過去。只聽慕容灃說:「你倒是說說看,素素那孩子哪一點對不起你了?」慕容清嶧站在書桌前,低著頭不作聲。慕容灃說:「到了今天你要離婚,當初我怎麼問你?婚姻大事,非同兒戲,你自己說考慮好了。怎麼這才不到一年,就變了卦?你這是喜新厭舊,仗勢欺人!」慕容夫人見他聲音漸高,怕兒子吃虧,連忙說:「老三確實不對,你犯不著跟他生氣,我來教訓他。」

  慕容灃說:「就是你從小縱容他,養成他現在這種輕浮的樣子。你看看他,他竟然來跟我說要離婚,事情傳揚出去,還不是天大的笑話!」

  慕容夫人聽他語氣嚴厲,連自己也責備在裡頭,知道他是真的動了氣。於是緩聲道:「老三確實荒唐,外面逢場作戲也就罷了,到底要知道分寸。我看素素的樣子,也不像是沒有度量。你為何非要離婚?你這不是成心給我們丟臉?」

  慕容清嶧見母親神色不悅,明槍暗箭反唇相譏,只是悶聲不響。果不然,慕容灃哼了一聲,說:「你別借著孩子的事情,這樣夾槍帶棒。」

  慕容夫人道:「我說什麼了?你這樣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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