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如果這一秒我沒遇見你 | 上頁 下頁
三二


  維儀看她的神色只是淡淡的,心裡也覺得不快活。和她講了一會兒話,下樓走到後面庭院裡,慕容夫人正立在池邊給錦鯉餵食。維儀看那碧水之中,五色斑斕的魚兒喁喁爭食,想了一想,還是忍不住對慕容夫人道:「我瞧是三哥的不對,既然和三嫂結婚,就應當一心一意。瞧他如今這絕情的樣子,弄得三嫂傷心。」

  慕容夫人細細拈著魚食說:「你今天又來抱什麼不平?」維儀說:「我昨天瞧見那個葉小姐了,妖妖嬈嬈的像蜘蛛精,哪裡及得上三嫂美。就不明白三哥怎麼看上了她,還正經地讓她在外頭招搖過市。」

  慕容夫人倒歎了一聲,說:「你三哥是個傻子。」

  維儀說:「可不是,我瞧他是鬼迷心竅。」

  素素按家鄉風俗,去舅母家中送了中秋禮。回來時路過原先住的巷子附近,她看到熟悉的街道,想了一想對司機說:「你繞到三觀巷,我想看看原來的房子。」司機將車子開到巷口,停了車說:「少奶奶,我陪您進去吧。」素素向來不願意下面的人跟著自己,於是說:「不用,我只在外面看一看就行了。」司機答應了一聲,站在車邊等她。

  午後時分,巷子裡靜悄悄的,平常那些吵吵鬧鬧的孩子也不知哪裡去了。天色陰沉沉的,迎面吹來的風很冷,像是要下雨的樣子。早晨那樣好的天氣,一轉眼就變了。

  遠遠望去,籬下的秋海棠開得正好,籬上的牽牛花青青的藤蔓蜿蜒輾轉,夾著一兩朵半凋的藍色花朵。院子裡拾掇得十分整齊,她想,房子定是又租出去了。這房子她住了許多年,為著房東太太人極為和氣,房子雖然舊小,但到底在她心裡如同家一樣。

  她站在風頭上,也沒有覺得冷。癡立了許久,只聽房門「咿呀」一聲,一個小小的女孩子,大約才一歲光景,跌跌撞撞走出來。她的母親在後頭跟出來抱起她,嘴裡埋怨:「一眨眼就不見。」抬頭見了她,好奇地打量。素素見她是尋常的少婦,一張圓圓的臉,倒是十分和氣,那身上的衣服雖然不光鮮,但向人一笑間,眉目間都是宜然恬淡。

  她唇角牽起淒清的笑顏。少女憧憬時,也以為這樣恬淡就是一生了,嫁人,生子,老病,芸芸眾生一般的喜怒哀樂,到了如今,都成了惘然。

  司機不放心,到底尋過來了。她回到車上,只望著車窗外的街市。那樣熱鬧的世俗,卻和她都隔著一層玻璃。車子已經快要出城了,遠遠看到岔口,黑色的柏油路面,便是通往官邸的專用公路。她對司機說:「麻煩你掉頭,我想去見一位朋友。」

  她到牧蘭家裡去,卻撲了個空。方太太客氣得不得了,說:「你是貴客,等閒不來,今天真是不湊巧。」她告辭出來,卻正巧遇上一部車子停在門口,那車牌她並沒有見過。牧蘭下車來見到她,倒是高興,「你怎麼來了?」牽住她的手,脫口就說,「你瘦了。」

  素素勉強笑一笑,說:「原先跳舞的時候,老是擔心體重,如今不跳了,倒瘦了。」一轉臉看到車上下來一個人,正是張明殊。她猶未覺得什麼,那張明殊卻早已經怔在了那裡,如五雷轟頂一般,直直地瞧著她。牧蘭亦未留意,說:「站在這裡怪傻的,屋子裡亂七八糟的,我也不好意思請你進去坐,咱們還是出去喝茶吧。」

  素素與她多日不見,牧蘭自然話多,叫了雨前邊喝邊聊。牧蘭說:「這裡的茶倒罷了,只是茶點好。你們瞧這千層酥,做得多地道。」素素說:「這茶只是不像雨前,倒像是明前。」牧蘭哧地一笑,說:「你的舌頭倒有長進。」她這樣沒輕沒重地一說,素素反倒覺得是難得聽到的口氣,終於淺淺一笑。見對面的張明殊只是悶頭喝茶,於是問:「張先生如今還常常去看芭蕾嗎?」

  牧蘭答:「他倒是常常去捧場的。」又講些團裡的趣事,素素聽得悠然神往,「嗯,真想去瞧瞧大家。」牧蘭心情甚好,俏皮地一笑,說:「那是求之不得,不過,只怕又是大陣勢,又要叫導演緊張得要死。」素素答:「下回有空,我獨個兒去不讓人知道就是了。」

  這樣談了兩個鐘頭,素素惦記是中秋,晚上家裡有小小的家宴,縱然不舍,也得走了。回到家中已經是傍晚時分,因著下濛濛細雨,那些樹木濃黑的輪廓都已經漸次模糊。屋子裡燈火通明,僕從往來。家宴並沒有外人,錦瑞夫婦帶著孩子們來,頓時熱鬧起來。慕容灃也難得閒適,逗外孫們玩耍。慕容清嶧最後一個回來。慕容夫人因是過節,怕慕容灃生氣,連忙說:「這就吃飯吧。」

  幾個孩子吃起飯來也是熱鬧的,慕容夫人說:「小時候教他們食不語,他們個個倒肯聽,如今大了,反倒不成規矩了。」慕容灃說:「他們天性就活潑,何必要弄得和大人一樣無趣。」慕容夫人說:「你向來是縱容他們,一見了他們,你就耳根軟。真是奇怪,錦瑞維儀倒罷了,尤其是老三,打小你就管得那樣嚴厲。真想不到如今對他們又這樣溺愛。」頂小的那個小男孩傑汝脆生生地說:「外公最好,外公耳朵軟,我就最喜歡外公。」引得一家人全笑起來。素素本來亦是含笑,一轉臉忽見慕容清嶧正看著自己,那目光令唇邊的一縷笑容無聲地凝固,唇角漸漸下彎,彎成無奈的弧度。

  [十七]

  他吃過飯照例又走了。慕容夫人怕素素心裡難過,特意叫她去說話:「素素,你別往心裡去,他在外面有他的難處,難得你這樣體諒他。」素素輕聲應了聲「是」。慕容夫人牽著她的手,溫和地說:「老三只是嘴硬,其實他心裡最看重你——你別理他的胡鬧,回頭我罵他就是了。我看你心裡有事,只是不肯說出來,難道是怪他?」素素輕輕搖頭,說:「我沒有怪他。」

  慕容夫人道:「他近來心裡是不痛快,你也不必一味讓著他,夫妻之間有什麼不能說出來的?我看你和老三談談才好。我這做母親的,話也只能說到這一步,你們兩個孩子老這樣僵著,最叫我難過。」

  素素低著頭,輕輕道:「都是我不好,讓母親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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