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如果這一秒我沒遇見你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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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去了,關門的聲音足足嚇了我一大跳,我抬起頭,父親那樣子真是可怕。他突然順手抽出了書桌上的尺,「我今天非打死你這個不懂事的東西!」我嚇得呆了,等我反應過來,身上早已挨了一下子了,火辣辣的疼泛上來。我嗚咽著用手去擋,他氣得大罵:「不懂事的東西!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敢甩了侍從跑出去玩?我的話都是耳邊風?」我嗚嗚哭著,又挨了兩下。我一句話都不敢分辯,他卻越打越生氣,下手越來越重,「我打死你!省得你給我丟臉!和一個男人跑出去一夜!小小年紀跟誰學得這樣下流?!」 他的話一句一句地鑽進我的耳朵裡,我的心在滴血,那尺子打在身上火辣辣地疼,我疼得發昏,終於忍不住頂了一句:「你打死我好了!」 他大怒,「我不敢打死你?!少了你我不知道清淨多少!少了你這個下流坯子,我不知多高興!」他咆哮的聲音在房子裡回蕩著,我聽到游秘書在門外敲門,叫:「先生!先生!」父親吼道:「你們誰敢進來?!」 游秘書見情形不對,還是進來了,他大驚失色地跑過去想拉住父親。父親像只發怒的獅子一樣,一下子把他掀到一邊去了。游秘書又跑了出去,父親揪住我又重重地打了幾下,游秘書、何伯伯、雷伯伯、穆爺爺他們就一擁而入,父親更下重手。幾個伯伯搶上去把父親抱住了,只嚷:「先生!先生!別打了。」父親掙扎著,咆哮著:「我今天就是要打死這個孽障!」 我哭得聲堵氣噎,痛不欲生,尖聲嚷道:「讓他打死我好了!反正我和我母親一樣是個下流坯子!反正我不是他生的!」 屋子裡突然靜下來,所有的人全睜大了眼看著我。父親的臉白得沒了一絲血色,他嘴角哆嗦著,伸手指著我,他的那只手竟然在微微發抖,「你……」 他一下子向後倒去!屋子裡頓時亂了套了,雷伯伯臉白得嚇人,慌忙去解父親領口的扣子,游秘書跺著腳喊:「快來人哪!」史主任抓起電話就嚷:「快!給我接程醫生!」 侍從們全跑了進來,我也嚇得蒙了,想過去看看父親,他們阻止了我,強行把我帶出了書房,送我回自己的房間裡去。我聽見院子裡汽車聲、說話聲、急切的腳步聲亂成一片。我的醫生很快趕來了,替我處理傷口。我問他:「父親呢?父親呢?」他搖頭,說:「我不知道,程醫生已經到了。」我哭著要見父親,掙扎著要下床去,醫生慌了手腳,護士們按住了我。我聽到醫生叫:「注射鎮靜劑!」我又哭又叫,他們按著我打了針。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來,我抽泣著,終於睡去了。 醒的時候,天是黑的。我床頭的睡燈開著,一個護士在軟榻上打著盹兒。屋子裡死一般的寂靜,靜得好可怕。睡燈淡藍色的光幽幽地亮著,我的心縮成一團。我拔掉了手上的點滴管,坐了起來。我沒有找到拖鞋,就光著腳下了床。 我出了房間,走廊上也靜悄悄的,只有壁燈孤寂地亮著。我穿過長廊,跑到主臥室去,裡面黑漆漆的。我開了燈,房裡整整齊齊,床上也整整齊齊,沒有人。我回頭跑向書房,也沒有人。冷汗一顆一顆地從我的額頭上冒出來,我跑下樓去,樓下也沒有父親。梁主任從走廊那頭過來,「大小姐。」 我抓緊他,問道:「父親呢?他在哪兒?你們把他弄到哪裡去了?」我搖搖晃晃,眼冒金星。我好怕!怕他說出可怕的答案來。他說:「先生過去雙橋那邊了。」 哦!我真的要瘋了,我問:「他怎麼樣?」 「沒有事了。程醫生說只是氣極了,血壓過高。打了一針就沒事了……」 哦!我的一顆心落下了地。可是……天旋地轉,我眩暈得倒了下去…… 我在家裡乖乖待著,自從那天之後,和父親見面的機會少得可憐。我歉疚得很,他也似乎不太想和我多說話。回家也只是蜻蜓點水,一會兒就又走了。我心裡雖然難過,可是父親再也沒有問我那天晚上去了什麼地方。但是穆釋揚可倒了黴了,我聽說雷伯伯把他調到埔門基地去了,還把他連貶六級,發配他去做了一個小小的參謀長。我垂頭喪氣,好多天打不起精神來。小姑姑來看我,我托她向父親為穆釋揚求情。小姑姑不肯答應,說:「你父親還在氣頭上呢,你還敢老虎嘴上拔毛?」我心裡真的過意不去,他完全是被我連累的。我悶悶地說:「埔門那麼遠,又那麼艱苦,他又被貶了級,一定不快活極了。都是我不好。」小姑姑詫異地看著我,我皺著眉說,「反正他是被我害死了。一條被父親的怒火烤焦了的池魚。」 小姑姑笑了,說:「可不要在你父親面前這麼說——保證他更有氣,怕不把那條池魚拿出來再烤一遍。你要是再為釋揚說情去,我打賭他要被貶到爪哇國。」 我洩氣,「父親這回是棒打無辜。」小姑姑只是笑,「世上任何一個父親,看到把自己的小女兒拐出去一夜未歸的臭小子,不想殺之而後快那才叫稀罕。先生還算是給穆家面子,雷部長又會做人——不等先生說什麼,就把他貶到埔門去了。」 我想起當晚的情形來,當時父親瞪著穆釋揚的時候,眼裡真的有過殺機。我不由得後怕地打了個寒噤。小姑姑說:「我一聽說,心裡就嚇了一大跳。你不知道,當年先生就是……」她突然住口,我怔怔地看著她。她說漏了嘴了!我知道她說漏嘴了!父親當年怎麼了?當年發生過什麼事情?和我母親有關嗎? 我叫了一聲「小姑姑」,她臉色難看極了,她說:「囡囡,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抓住她的手,哀求她:「小姑姑,你最疼我。我從小也最喜歡你。你告訴我,到底是什麼事,我有權利知道的。是有關我母親的,對不對?」小姑姑搖著頭,我苦苦地求她,「我都這麼大了,你們不應該再瞞著我。你不告訴我,我會胡思亂想的。」 小姑姑搖著頭,「我不能說的。」我瞧著她,靜靜地瞧著她,一直瞧得她害怕起來。她吃力地叫我:「囡囡!」我幽幽地說:「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父親的女兒。我是這個家族的恥辱,也是父親的恥辱——他恨我,討厭我,他恨不得殺了我。」 小姑姑驚叫:「你怎麼這樣想?傻孩子!你怎麼能這樣亂猜?你父親其實最疼的就是你,他最在意的就是你……只是……你不知道罷了。」我搖了搖頭,「我看不出來。我只知道他討厭我。」 小姑姑把我摟進懷裡,「哦!囡囡,他不是討厭你。他是不願看到你,你不知道,你和你的母親有多像……一開始他總是對我說:『那孩子,那孩子的眼睛真要命,我不想看到。』他想起你的母親就會難受,你不知道他有多傷心。」 我半信半疑,說:「因為我不是他的女兒,所以他不想面對我這個恥辱。」小姑姑說:「胡說!」她用力地摟緊了我,「你是我們慕容家的明珠,是你父親的寶貝。」我悶悶地說:「可是……他說要打死我。」 小姑姑凝視著我,我的額頭上還有一道淡淡的瘀痕,她痙攣地在我的傷痕上吻了一下,說:「乖孩子,他是氣壞了,對不對?人在氣極了的時候,是什麼事都會做出來的,是沒有理智的。何況你不知道,我來的時候,你已經睡著了,你父親剛醒,醫生叫他靜養,他不聽,要去看你,幾個人都攔不住。我扶著他去的,看到你好好地睡在那裡,他才肯回去……你不知道他當時多害怕,他怕你和……」她突然又住口了,我想她又說漏嘴了,我哀哀地看著她,她閉上了眼睛,「呵!囡囡!你和你母親這樣的像!」 我心裡亂極了,姑姑說的話我不信,但又希望是真的。父親……威赫的父親會害怕?我不相信!父親從來是睥睨天下的,他什麼都不曾怕過。只有人家怕他,連穆釋揚那麼聰明有本事的人都怕他。他會怕什麼呢? 小姑姑陪我吃過飯才走。天黑下來,我一個人在那裡胡思亂想。後來我睡著了,等我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夜已經很深了。我的窗簾沒有拉上,我聽到汽車的聲音,還有好幾道光柱從牆上一閃而過。是父親回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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