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迷霧圍城 | 上頁 下頁
一八


  這日之後,易連慎卻像是對她另眼相看,每日總邀了她吃飯或者小坐,言談之間並不再說及易連愷,反倒談些詩詞歌賦。易繼培號稱是「儒將」,割據的豪強裡頭,他也算是中外公認的讀書人。易連怡易連慎自幼就是延請名師教導,雖然稱不上學貫東西,但是於舊學頗有根底,易連慎偶爾雅興大發,還會吟詠作對,填上一首七絕或者五律。秦桑雖然念的是西洋學校,可是幼時啟蒙底子並不差,雖然不會做舊詩,但對舊詩的品評還是懂得一些。

  易連慎的詩倒作得不壞,頗有點李義山的風骨,秦桑每日與他閒話,心裡卻暗暗著急,因為府中禁絕出入,外頭的情形是一點兒也不知道,甚至就連府內的消息,也是隔絕。但這樣說說談談,也是有好處的,比如她趁機提一些要求,將女眷分散來軟禁,因為現在的屋子太狹小,所有人擠在一起,吃不好睡不好。四姨太那日更落下了一個病根,一見到當兵的就嚇得哆嗦抽白沫子,所以又延醫問藥,極為不便。這樣的要求易連慎總是可以答應她,只是她好幾次提出來,想要見一見二嫂,易連慎卻總是不肯。

  如果易繼培還活著,也許還能巴望事情起最後的變數,可是中風這種病症異常兇險,不知道情形到底如何。她倒是很少想到易連愷,想到的時候也只是腦海中一閃,這麼多年來她只見他吃喝玩樂,從來沒有見他做過正經事,這次逢遭大變,如果按易連慎所說,他竟是去策動六軍打算圍城……如果易連慎只是信口開河,只不知道這些日子,易連愷到底到哪裡去了。

  她每次想到易連愷,就會下意識的不願深想,那日易連慎說的一番話她並不相信,卻到底在心裡埋下了一點狐疑,就像一顆種子,蠢蠢欲動,隨時可以破土而出。她心裡知道易連慎並無善意,那些話九成九會是假的,但易連慎將這一招使出來,自己眼睜睜還是會上當,因為她委實不喜歡易連愷。

  家逢巨變她才被迫嫁了易連愷,無法拋下老父她才嫁了易連愷。婚後的生活像是一潭死水,而她是缺水的魚,苦苦掙扎終究是枉然。尤其易連愷對她那樣壞,喜怒無常,隨時就會翻了臉。他太難討好,或者她沒存心討好過他,但就算讓她存心去討好他,她也覺得無從下手。易連愷就像是六月的天,一時烏雲密佈,一時陽光灼灼,一時雷霆萬鈞,一時雲收霧霽。太難琢磨,而她又從心底並不樂意去琢磨他的喜好。

  她甚至覺得,連易連慎都比易連愷好應付,雖然易連慎心狠手毒,不過外表卻溫文爾雅,只要不徹底去惹到他,他總是一幅彬彬有禮的模樣,但有時候一旦翻臉,卻真正是殺人不眨眼。他平日談詩吟賦,仿佛尋常世家公子一般,若不是那日秦桑親眼瞧著他下令殺人,真真幾乎要被他糊弄過去。不過他每日陪著自己清談,到底有何更深的用意,卻也琢磨不透。但每日可以出來走走,並不被囚禁於斗室之中,倒也算不幸中的萬幸。

  她現在仍和大少奶奶同居一室,大少奶奶每日憂心仲仲,因為易連怡的現狀她也不知道。但好在易連怡癱臥在床,易連慎並不將他放在眼裡,估計亦只是軟禁而己。這樣一日日拖延,轉眼大半個月已經過去了。偌大的易宅便似波瀾不驚的古井一般,連外面世界的一絲迴響都聽不見。秦桑雖然幾乎每日都能見著易連慎,卻打聽不出任何消息來,更不知道外頭時局變化如何,只是坐困愁城而己。

  這天天剛朦朦亮,秦桑突然被一種巨大而沉悶的聲音驚醒,大少奶奶看她倏地坐起,不由問:「怎麼了?」

  「你聽,那是什麼聲音?」

  大少奶奶聽了聽,說道:「像是在打雷……這秋天裡,不應該打雷……」

  秦桑突然拉住她的手,說道:「炮聲,是炮聲!」

  大少奶奶還是糊塗的,說道:「好端端的,怎麼打起炮來了?」

  秦桑道:「是打仗了,所以有炮聲,這麼近肯定是就在城外,是打仗了。城外有炮聲,我們被圍住了。」

  大少奶奶「哎呀」了一聲,說:「那誰跟誰打起來了?我們怎麼被圍住了?這可怎麼辦才好?」

  秦桑喃喃道:「不曉得……也許是李重年來了,也許是孟帥帶兵南下……」她甚至覺得,也許會是易連愷。

  不過不論是誰,只怕易連慎終於要面對兵臨城下,符遠雖然是駐兵重鎮,亦是符州省會之區,但僅僅半個月這炮聲就在城外響起,如果是南下之兵,未免神速。

  秦桑想,江左還是有人反了,有人不服氣,所以反了。易連慎太年輕,在軍中不過短短數載,而易繼培自有心腹,至於下麵的旅長師長,保不齊各有心思,各人有各自的一把小算盤。就像李重年,公然通電全國表示要借兵過江,就像高佩德,公然要帶兵南下,而符遠也未必就是固若金湯,現在炮聲轟轟烈烈,已經是圍城了。

  這一仗似乎並沒有打很久,因為符遠城是出了名的易守難攻,所以交戰只持續了短短半日,便聽得城外的炮火便漸漸稀疏。大少奶奶急得團團轉,奈何連房門都出不去,也只是白白著急而己。秦桑看到邊櫃上擱著一隻話匣子,突然靈機一動,心想這麼多天來自己竟然沒留意到這個,話匣子可以收聽到中外的廣播,能聽到廣播自然就知道了外面的消息,自己簡直是蠢到了家。

  幸好還不算太晚,秦桑將話匣子抱下來,蒙在被子裡,大著膽子悄悄調著頻道,終於找著一個外國的廣播台,說的是英文,秦桑聽得極是吃力,又不敢掀開被子細聽,只能將耳朵貼在那上面,終於聽得一句半句,原來十天之前承州巡閱使慕容宸就聲稱要「援南」,發起大軍越過奉明關,借道濟州揮師南下,跟高佩德隔江對峙。高佩德雖然不服從易連慎,但仍硬著頭皮沒有後撤,固守永江天塹。

  兩軍有短暫的幾次交火,但勝負未分,可是這時候李重年趁機宣佈義州獨立,立馬就調兵東進符州,另外望州、雲州盡皆通電獨立,回應李重年。而李重年到了方家店,就拉了易連愷作所謂的聯軍統帥,號稱要援救易繼培,說易連慎是兵變意圖弑父。中外媒體對此多有爭執,有人說這只是易家的家務,有人說易繼培已死,江左局勢再無人能彈壓得住,於是群雄並起。

  大少奶奶看秦桑神色凝重的聽話匣子,偏偏裡頭說的又全是洋文。大少奶奶心中著急,可是又不敢打斷她,最後秦桑把話匣子關了,小心的放回原處,大少奶奶才問:「怎麼樣?到底是誰打過來了?」

  秦桑說道:「是聯軍打過來了。」

  「聯軍?聯軍是誰的軍隊?」大少奶奶畢竟不明就裡,問:「聯軍是壞人嗎?誰是他們的大帥?」

  秦桑並沒有說話,心想易連愷雖然是名義上的統帥,但這明明是李重年的隊伍,這一場兄弟鬩牆,到了最後還不知道鹿死誰手。哪怕聯軍最後贏了,李重年豈是好相與的角色,只怕最後易連愷不過為他人作嫁衣裳,一旦勝了,易連愷就是礙事的棋子,李重年定會過河拆橋。如果聯軍輸了,李重年自然不會留著易連愷,說不定還會立時殺掉他,以便跟易連慎開談判。這樣想來,無論輸贏,易連愷的處境都極是兇險,不由得微微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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