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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秦桑道:「二哥素來雅達,飽讀詩書,所以吃穿度用,都不沾半分俗氣。」

  易連慎笑吟吟的道:「你就算灌我再多的迷魂湯,我也不會中了你的計,就這樣輕易把你給放了。不過說實話,你這迷魂湯,倒是挺讓人受用的。」

  秦桑見他語氣輕佻,不由心中微寒,說道:「二哥是兄長,何出此輕薄之言?」

  易連慎笑道:「我又沒說你使美人計,你急什麼?」

  秦桑淡淡地道:「二哥請放尊重些,秦桑雖然不過一介女流,但如若被逼急了,舉身赴清池的勇氣還是有的。這外頭的水池子雖不深,淹死個人卻也足夠了。如果我死了,二哥的罪過可又多了一條。弑父逼妹殺弟媳,傳出去可真的不大好聽。難道二哥除了想學李世民,還想學前清雍正皇帝?只莫忘了那雍正皇帝即使寫了部《大義覺迷錄》,也難堵天下人悠悠之口。」

  易連慎哈哈大笑,說道:「怪不得老三被你迷得七葷八素,原來你果真如此有趣。」

  秦桑歎了口氣,說道:「他如果真被我迷得七葷八素,早就同我一塊兒回來了。」

  易連慎道:「正是,中秋節這樣的日子,他竟然撇下三妹,實在是太不應該。」他親自執壺,替秦桑斟上一杯酒。這種酒是符遠特產的蜜釀,酒氣芬芳,斟在那潔白細瓷杯中,仿佛漾著蜂蜜似的甜香。

  秦桑道:「多謝二哥,我不會飲酒。」

  易連慎也不勉強她,只說道:「電報上可是說你們一塊兒上的火車,只不過他中途卻下車了,我一直在琢磨,他怎麼會提前下車,明明我還沒有發動事情,他此舉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

  秦桑道:「這我也不怕告訴你,他是在車上同我吵了一架,於是賭氣下車去了,這時候他在哪裡,老實說我也並不知道。」

  易連慎笑道:「我並不是向三妹盤問,三弟的行蹤麼,老實講我也並不放在心上。他一個人赤手空拳,翻不起什麼風浪來。」

  秦桑點頭,道:「二哥你如今兵權在握,又有父親大人在手裡,就算有人想說三道四,也不能輕舉妄動。」

  易連慎歎了口氣,說:「那可不一定,剛剛李重年就發通電了,拒絕接受我就任臨時督軍,還說張熙昆是矯命奪權,威脅說要向承州的慕容父子借兵過江,我正覺得煩惱呢。」

  秦桑心中不由一跳,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易連慎道:「高佩德那個人呢,就更討厭了,剛剛發了通電報來,說道大帥既然病重,他要來探病。我准他來符遠,他卻請求帶著兵南下。這明面上說是要來探病,其實是要逼宮,真真要造反了。」

  秦桑並不作聲,易連慎說道:「撥劍四顧心茫然……放眼望去,真是誰也不理解我,父親不能理解我,其它人也不能理解我,走到這個位子上,真真是應了那四個字,孤家寡人。」

  秦桑緩緩的道:「父親一直愛重二哥,其實遲早有一天,父親會將一切都交給二哥的,二哥又何必急於這一時,反倒落了話柄在旁人手中。」

  易連慎搖了搖頭,說道:「我若是再不動手,老三可就將我連皮帶骨頭全都收拾了。」

  秦桑道:「他只用意於吃喝玩樂,說到軍政大事就頭疼,斷不會和二哥爭什麼。況且這麼多年來,二哥一直是父親的左膀右臂,父親何至於因為他而輕視二哥。」

  易連慎但笑不語,只是上下打量著她。秦桑被他看得心中發毛,只得強自鎮定,手中捏著吃螃蟹的紫銅八件,那小剪子深深的嵌到手心裡,微微濡出汗意。卻聽易連慎道:「你和他兩年夫妻,竟沒瞧出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秦桑道:「二哥只怕是對他有所誤會,再當如何,畢竟是同胞兄弟。他素來說話行事莽撞,如果有錯,還望二哥擔戴一二。」

  易連慎哈哈大笑,說道:「你這番話如果是作戲,也作得盡夠了。不過你肯嫁他,倒真是出乎我之意料。」

  秦桑心平氣和的道:「二哥有話就說,也不用這樣語帶譏誚。」

  易連慎笑道:「看來你是真不知道——我那位三弟,一見了你就著了迷,定要父親派人去提親。據說是令堂大人覺得他人品不妥,於是婉轉回絕了。沒過多久,令尊的生意就出了大事,被人使連環計騙去一大筆錢財。錢莊倒了,債主盈門,屋漏偏逢連夜雨,這時候偏偏又要徵用田地作軍屯。令堂本就身子弱,哪經得住這些,又氣又急一病不起,拖了些時日,竟然撒手人寰。後來你退學回家,既傷心亡母,又被嚴父所逼,不到百日就嫁給我那三弟……」

  秦桑道:「我不會信你。」

  「那個騙子有名有姓,叫作傅榮才。做成的好圈套,引得令尊往裡頭跳,這傅榮才是個積年老無賴,收了我三弟五千大洋,將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可惜他沒命享那五千大洋,就在半個月後被人打悶棍沉在永江裡,撈起來的時候屍首腫得連他家裡人都認不出來。」

  「我不會信你。」

  易連慎拿著小銅捶,敲開蟹夾,閑閑的道:「我那位三弟,從小是滿腹心思,最會算計。這次讓他走脫了,老實說,我心裡可真有點惴惴不安。好在三妹你落在我手裡,這麼個香餌,我不怕他不上鉤。」

  秦桑道:「你不用離間我們夫妻,我叫你一聲二哥,是敬你不是怕你,你自己走到如今這地步,還想挑撥我和蘭坡……」

  「他怎麼也算得你半個殺母仇人,信不信隨你。」易連慎拈著雪白的蟹肉,在薑醋碟中輕輕點著,仿佛漫不經心:「我離間你們有何用處,現在老三不曉得躲在哪裡,將來你見了他,又不會真的一槍殺了他。我就覺得你這個女人挺有趣,不該被老三一輩子蒙在鼓裡——他倒是真喜歡你,就是喜歡得有點昏了頭。」

  秦桑道:「你錯了,他如果真顧念夫妻一場,不會讓我一個人回來。如果他真知道你要做什麼,如果他是故意半路下車,就不會讓我一個人回來符遠。」

  易連慎笑道:「傻子,正因為他喜歡你,所以才放你一個人回來。因為他曉得你獨個兒回來,我不會拿你怎麼樣。而他呢,卻要去說服一眾叔伯將領。那些人豈是好相與的,況且牽涉到我們兄弟鬧家務,有些人正巴不得混水摸魚。他手無寸權,並無自己的一兵一卒,一旦翻臉,那些人勢必殺了他來向我邀功,畢竟他是我同胞兄弟,我不便殺他。所以替我下手,是再好不過的忠心之表。他獨個冒這偌大的風險也就罷了,何必還要拖上你……萬一他真的事成,可以發兵南下圍困符遠,我更不敢拿你怎麼樣,定然要留著你與他作談判。一旦事敗,他獨個兒死於亂軍之中,也盡夠了。他這樣替你打算,難道還不是喜歡你喜歡得昏了頭?」

  秦桑搖了搖頭,說道:「他如果真的喜歡我,定然會留我在他身邊,寧可我陪著他一齊死。而不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二哥,你猜錯了,他如果要一件東西而到不了手,寧可毀之棄之。他放我獨個兒回來,不過是煙幕彈而己。在你們男人眼裡,從來只有天下,只有大事,我不過區區一介婦人,無足輕重,不會被人放在心上。就像二哥你,難道會為了一個女人,放下這三千里江山如畫?」

  易連慎被她說得微微一怔,端起酒杯來慢慢飲了一杯酒。秦桑見細雨蕭瑟,滿池殘荷,風過處遙送暗香,那桂花開得正好,碧葉盈盈,金蕊吐芬,幽香似能蝕骨。而雨幕輕綿如同薄紗,被風吹得飄飄渺渺,將近處的樹石,遠處的亭臺樓閣,全都掩映在這輕綿白紗似的雨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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