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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秦桑端著槍喵准他,怒目而視。

  易連慎笑得夠了,這才負著手,慢條斯理地踱到她的面前,含笑道:「三妹妹……其實我一直不明白,當初老三他為什麼非要娶你。今天我可算明白了,原來你真是……有趣!有趣!甚是有趣!」

  秦桑冷冷的道:「信不信我一槍打死你。」

  易連慎卻好似沒看到她手中那杆長槍似的,笑道:「你的槍法是老三教的吧?老三這個人,樣樣都差勁,就只槍法還算過得去,不曉得三妹妹你學到了他的幾分皮毛。」他指了指自己,說道:「我就站在這兒,打得中打不中,你只要敢開槍,這些人全是我的親隨衛隊,個個全是神槍手,從來彈無虛發,二十多條槍指著你,只要你敢摳扳機,我保證你這張漂亮的臉蛋兒,馬上變成馬蜂窩。那時候只怕老三見著,也認不出來你。」

  秦桑狠狠咬著下唇,卻並不說話,她身後的四姨太卻小聲的啜泣起來。易連慎見秦桑臉色煞白,卻並不求饒,甚至連端著槍的手都並沒有絲毫顫抖,不由得更覺得有趣,笑吟吟的道:「三妹妹,你和四姨這是怎麼混出屋子來的?我猜,你是打昏了孫大夫和那個當兵的……嘖嘖……這一手幹得真漂亮,太漂亮了。誘敵深入,移花接木,瞞天過海。再下一步,你們就該大搖大擺金蟬脫殼了。三妹,你真是我見過的女人中,一等一能幹,一等一膽大,也是一等一有勇有謀。我從前真是低估了你,低估了那一屋子的女人。」

  秦桑道:「你覺得我不敢開槍麼?你覺得你今時今日就是十拿九穩麼?蘭坡沒有和我一起回來,只要他還在外頭,你別想隻手遮天!」

  她本來只是詐上一詐,如果易連慎已經在途中扣押了易連愷,那便真是無法可想了……沒想到易連慎臉色微微一變,旋即笑道:「三妹妹真是牙尖嘴利,不過我那三弟雖然溜了,三妹妹你卻在這裡,我不怕他不肯回來。」

  秦桑心下急轉,只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又揣測他此話的真偽,心中驚疑不定,易連慎卻笑道:「三妹妹你還是先把槍放下吧,弄不好傷著你自己,我可怎麼向三弟交待。」

  秦桑冷冷道:「要我放下槍也不難,你得讓我見見大帥。」

  易連慎道:「父親大人病了,是不會見你的。」

  秦桑道:「別騙人了,我知道父親死了。」

  易連慎笑道:「三妹妹你不要想套我的話,便套得出來,你知道了也沒用。左右你踏不出這院子去,我奉勸你還是乖乖的回去屋子裡,等我那三弟回來。」

  秦桑歎了口氣,說道:「二哥,你也知道蘭坡對我是個什麼情形,我也不指望他顧念夫妻情份。今天的事都是我的不對,是我輕舉妄動,也是我一個人的主意,逼著四姨陪著我,其實都和她不相干,二哥不要遷怒別人。四妹是真的病了,二哥就不看在別的,總看在一家人的份上,讓醫生好好給四妹瞧病。家裡只得四妹這一個女孩兒,她又還小,二哥只當可憐她,總是你的親妹子。」

  易連慎見她服軟,不由笑道:「這你放心,我不會真的氣死老的,再逼死小的。」

  秦桑聽他道出自己擠兌他的話來,不禁心中擔憂,昨晚她說這話不過是激將之法,此時卻見他笑吟吟看著自己,似乎並無慍怒之色,於是嫣然一笑:「二哥大人大量,自然不會和我這婦道人家一般見識。」

  易連慎道:「你這樣厲害的婦道人家,我這輩子還沒見過第二個呢。」

  秦桑道:「我再厲害也不過是色厲內荏,還不是任憑二哥發作。何況二哥手底下人用二十幾條槍指著我,我若是敢輕舉妄動,馬上就要被打成馬蜂窩,說實話,我其實怕得緊呢。」

  易連慎撲哧一笑,說道:「三妹妹,老三怎麼娶了你這樣一個活寶,裝起可憐來是真可憐,膽子大起來呢,卻連殺人放火都不怕。」

  秦桑心下惱怒,卻笑道:「二哥過譽了,要不是心裡害怕,我也不會出此下策。其實二哥才是真正英雄了得,肯站在這槍膛前頭,和我說這半晌的話。」

  易連慎微笑道:「得啦,你把槍收起來吧,舞刀弄槍真不是女人該做的事。回頭莫嚇著幾位姨娘,還有大嫂和四妹。」

  秦桑聽出他話中的威脅之意,無可奈何全府的女眷都還在他手中,況且自己被圍,黑洞洞的槍口全對著自己和四姨太,實在沒有任何僥倖的可能,只得將槍垂下。旁邊的侍從端著槍慢慢逼近,將她手中的長槍繳了過去,然後易連慎道:「先送三少奶奶和四姨娘回房去……」他又笑了笑:「今天中午,我設便宴替三妹妹洗塵。」

  秦桑不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心中驚疑不定,但現在自己身深囹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索性大大方方的道:「那就謝謝二哥。」

  她們倆仍舊被送回上房,六姨太見著她們倆被實槍荷彈的衛士押回來,尤其後頭還跟著易連慎,頓時嚇得只差沒有暈過去。易連慎走到里間,瞧著孫大夫和那馬弁被捆得結結實實睡倒在地上,不由得搖頭歎氣。那馬弁兀自昏迷不醒,孫大夫見易連慎進來,骨碌碌眼睛直轉,奈何嘴裡被手絹塞住了,說不出話來。易連慎親自上前替孫大夫鬆綁,說道:「孫先生受驚了……我這三弟妹就是太淘氣,害得孫大夫您受了驚嚇,回頭我一定讓她給您陪不是。舍妹病得厲害,還請孫先生在寒舍多逗留幾日,等她痊癒了再家去。」

  孫大夫被鬆開綁縛,手足酸麻,被易連慎的衛士攙扶著站起來,臉上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信了他這番話。易連慎卻極是彬彬有禮,又命人取來筆墨,請他替曉蓉開了藥方,這才命人好生將孫大夫送到後院去安置。秦桑這才明白原來府中眼下是只進不出,縱然大夫進來也是出不了府的。

  等孫醫生一走,易連慎便命人將那名被綁的馬弁拖出來,叫人潑了桶井水,果然緩緩蘇醒,見著自己被捆得結實躺在地下,哀哀嗚咽有聲,也不知道是在求饒,還是在說什麼。易連慎慢條斯理道:「跟了我這麼久,卻連一幫婦孺都看不住,留著你這樣的廢物有何用!來啊……」他一說「來啊」兩個字,身後的衛士便上前兩步,拉響槍栓,「砰砰」數槍,將那馬弁打死了。

  一屋子女人都被嚇住了,大少奶奶掩著眼睛不敢看,六姨太倒不哭了,卻全身發抖,另幾位姨太太更是嚇得面如死灰,僵立原地。唯有秦桑緊緊攥著拳頭,瞧著那鮮血蜿蜒的流過地上的方磚,慢慢的一直流到她腳下,她卻一動不動,仿佛也嚇傻了。

  易連慎命人將屍首拖出去,然後拎水來洗地,不過短短片刻,屋子裡就被擦洗得一乾二淨,仿佛剛剛什麼事都並沒有發生過,只是擦拭再三,仍舊隱隱綽綽有股血腥氣似的。易連慎沒有再多作停留,只回首對秦桑一笑,說道:「三妹妹別忘了中午的便宴,到時候我再派人來相請。」

  屋子裡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像石像似的。他走了好久,大少奶奶終於忍不住,沖到痰盂邊,「哇」得就吐了。四姨太全身一軟,口吐白沫就癱在了地上,六姨太怎麼拉她她都起不來,就像軟成了一攤泥。幾個姨太太都嚇破了魂似的,秦桑想,她們是再沒勇氣跟她想辦法逃走了。出了這樣的事,易連慎定會加強戒備,自己也再無機會可以逃走。以前他並沒有將她們這些女人放在心上,料想她們也翻不出什麼風浪,所以看守得其實並不嚴,現在是再沒機會了。

  她又想到中午他所謂的洗塵宴,那定然是一場鴻門宴,這頓便宴也許是她人生中的最後一頓飯,誰知道呢?他當著她們的面殺了那名馬弁,便如同殺雞給猴看,可是她是不會被嚇著的,她已經見過好幾次死人了,一次是宋副官,一次是剛才。她現在並不害怕,雖然她獨個兒在這裡,可是她總能想到辦法的。鄧毓琳從前總說她懦弱,她其實不知道她懦弱是因為父母家人,是因為酈望平,她總擔心連累旁人。可是現在她一無所有,反倒不怕了,因為她只有她自己。

  她奇異般鎮定下來。

  說是便宴,其實也是羅列山珍,只是特意將飯開在西園水榭之中,這裡本來是府中賞桂之處。這一帶原是前清某王公的廢園,後來易家興起,重建亭台館舍,原來的樹石皆巧妙留用。時方中秋,榭旁水前兩株金桂已約百齡,如兩樹巨傘似的,枝葉間綻滿星星點點的小花,香氣濃冽馥鬱。只是天色陰沉,到了午後竟下起小雨,絲絲細雨打在池中,紅魚喁喁,一池殘荷颯颯有聲,夾雜著桂花若有若無的幽淡香氣,只覺得秋意微涼,風聲漸起。

  長窗下偌大一個八仙桌,只秦桑和易連慎兩人。長窗外便是荷池,但聽雨聲蕭蕭,打在那荷葉之上簌簌有聲,別有一種悵惘之感。廚房倒是特意蒸了螃蟹,易連慎道:「留得枯荷聽雨聲,家裡也只有這個地方可以入詩,其它的地方,都是俗不可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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