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裂錦 | 上頁 下頁
二七


  李太太就說:「那更得去讓大夫瞧瞧,沒病安心,有病也好早治。」

  她讓她催促不過,過了幾天,只得抽空跑到附近的台大醫院去,醫生簡單問了她幾句,就寫了個單子,說:「先到四樓去做檢查吧。」

  她道了謝,接過檢查單來一看,就是一怔,呆呆地問:「做產科檢查?」話一出口自己才覺得真是明知故問,醫生看了她一眼,似乎也覺得明知故問得可笑。

  她心裡一塊沉甸甸的大石壓上來,心事重重地上樓做了檢查,要等上片刻才能拿到結果,她本來就一腔的心事,再加上這一件,真是亂上添亂。心裡想著,不會那樣巧吧,自己的預防措施一向做得很好,就只有一次——他們鬧翻的那天晚上,他完全是沒了理智的,而她則只顧著拼命反抗,哪還記得這個——可是,不會就這麼湊巧吧?

  首先看到「陽性」兩個字就如同挨了一悶棍,婦產科醫生建議她做了超聲波,微笑著安慰她說:「你不要這樣緊張,孩子很好,大約有七周了,發育得很正常,回去告訴你先生吧,他一定會高興得不得了。」

  走出檢查室到電梯前等著電梯,還是失魂落魄的,身邊有人叫了她三四聲,她才聽見。是個笑眯眯的年輕女人,她問:「傅小姐,身體不舒服嗎?」

  她根本沒有心思,又不記得對方是誰,只是約略有些眼熟,像是在哪裡見過,只得敷衍地笑笑:「是來看病。」

  對方還是笑眯眯的,關切地問:「沒什麼大問題吧,看你的氣色,是有些不太好。」

  「哦,沒事,一點小毛病。」她有些心虛地笑著,正好電梯來了,她就趕緊下樓去了。

  悶悶地走出醫院的門,有銀色的光閃了好幾下。她抬起頭,附近是著名的台大醫學院,有一群學生模樣的人在學院門口的校牌下拍照,嘻嘻哈哈談笑風生,令人羡慕的無憂無慮單純生活,離開她有多遙遠了?

  這個孩子來的真是時候!電視電影裡也沒有這樣巧,正好讓她有理由去找孩子的父親負責。她對自己苦笑,她還沒有被逼到那一步,可是——理論上是不是該通知他一聲呢?算了吧,與其讓他疑心這是不是個她早有預謀的圈套,還不如不告訴他。只是——她要拿這個孩子怎麼辦?

  電視劇情裡她該生下來,帶著孩子遠走天涯,二十年後這孩子也許有了很大的出息,也許還會湊巧在東瞿做著事……可那畢竟是八點檔肥皂劇。

  不要?事後他知道了該怎麼交代?他不見得稀罕這個孩子,可是他也有份——他最不喜歡別人碰他所有的東西,就算是他並不喜歡的東西,只因為是他的,他就有一種保護的本能。

  她在這樣的矛盾裡輾轉了一天,李太太看她拿了結果像丟了魂一樣,只當是查出了什麼大病來,在旁邊著急,旁敲側擊地問著。她根本沒心思上班了,強笑著說:「我這幾天累著了,真想好好睡一覺,我先回去了,有事再給我打電話吧。」

  李太太忡忡地說:「那也好,路上可要小心些。」

  她也真怕自己一時衝動會做出什麼傻事來,比如給易志維打電話。所以回了酒店就強迫自己上床睡覺,她這一陣子本來就缺少睡眠,一橫下心來,倒還是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眼睛一睜,煩人的事情就統統撲面而來,矛盾還是矛盾,一個也不會消失不見,還是在老地方等著她。

  她下了個決心,對自己說,無論怎麼樣難,我今天一定得有個決定,這件事是越拖越麻煩。可是,這麼矛盾的一件事情,哪有那麼容易決定的?她心浮氣躁的,妝也化得不如意,換了衣服正要下去吃飯,心裡還在想著那件事,只是左右為難。

  她沒有為難太久,酒店將今天的報紙送來了。《名流》的頭版套紅大字,注明獨家特別新聞,題為「易志維好事將近」。

  她站不穩,只得吃力地坐下來,一字一字地看著,就像想把那篇文章的每個字都背下來一樣:「記者在某醫院產科偶遇易志維傅氏女友,傅氏神色慌張,稱只是身體出了小的狀況,故來做檢查云云。記者因目睹其從產科檢查室走出,故心生疑惑,遂跟蹤調查,記者暗訪醫生,確定傅氏已懷孕七周。」

  她喘不上氣來,只得把報紙先放一放,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重新再看:「該傅氏女友一度與易志維關係親密,傳聞兩人同居的消息不斷,記者風聞最近一個月來該傅氏女友與易志維關係緊張,也有傳聞說兩人已經分手,只是出現如此微妙的事件,必將使兩人關係出現大的轉折。傅氏擁有了一張嫁入易家的王牌,看來易志維會奉子成婚,好事近矣。」

  還刊有她垂頭走出醫院大門的照片為證,她這回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易志維會以為她故意捅給新聞界得知,他恨極了別人威脅他的,她這回是沒有生路了。

  房間電話響起來,是酒店總台打上來的:「傅小姐,有兩位元記者說想上來訪問您。」

  「不見!」

  來得這樣快!那當然,易志維是什麼人,大小媒介都會聞風而動的,新聞界對這種事最有興趣,因為當事人是公眾人物,私生活出了這麼大的漏子,不窮追不捨,更待何時?

  她的行動電話也響起來,是彬彬有禮的黃敏傑,他只簡單地說:「傅小姐,易先生想和你通話。」她心亂如麻,易志維的聲音已響起來,似乎還是很平靜:「傅聖歆,你想怎麼樣?」

  她心裡一酸,他動了大氣了,她知道,可是,她也冤枉。

  「你是不是要錢?要錢可以對我直說,我知道你最近缺錢,在反收購,可是你也不能這樣卑鄙。」

  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還是那種平淡淡的口氣:「我知道你打的什麼如意算盤,我絕不會和你結婚的,你死心吧。」

  她終於說出一句話來:「我沒想過要脅你結婚。」

  他冷笑:「隨便。反正我不會承認這個孩子是我的。」

  她心裡冷起來:「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再清楚不過。這個世界上沒那麼巧的事!哼,算你有辦法,我們鬧翻正好在七個禮拜前,你就懷孕七周,你把我當傻瓜?」

  他的話刀子一樣插進她的心裡,她喃喃地問:「你以為我騙你?孩子不是你的?」

  他不耐煩起來:「是不是你心裡清楚。你開個價,我很忙。」

  她被重重地刺傷了,她罵:「你這個混帳!孩子當然不是你的!我會替你懷孕才是瘋了!我一分錢也不要!你見鬼去吧!」

  他笑起來:「很好,我很高興你說這些話——既然你說了實話,希望你就此好自為之。」

  她把電話摔到牆上去,電話摔壞了,可是她也像是粉身碎骨一樣,她還有什麼?連自尊都沒有了!

  酒店又打電話上來問:「傅小姐,又有一個記者想要上來訪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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