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來不及說我愛你 | 上頁 下頁 |
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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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得已經成了前世的奢望。 冰冷的東西蠕動在桌面與臉之間,他以為他這一輩子再不會流淚了,從母親死去的那天,他以為一輩子都不會了。那樣多的東西,他都已經擁有,萬眾景仰的人生,唾手可得的天下,他曾于千軍萬馬的護衛中意氣風發,那樣多,曾經以為那樣多——今天才知道原來竟是老天可憐他,他所最要緊的東西,竟沒有一樣留得住。 他連去看她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他這樣懦弱,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有多懦弱。他這樣在意這個孩子,而她永遠不會知道,他其實更在意的是她。因為是她的孩子,他才這樣發狂一樣在意。可是現在全都完了,今生今世,他再也留不住她了。 她以如此慘烈而決絕的方式,中止了與他的一切。 從此之後,他再也不能奢望幸福。 天亮了,靜琬迷迷糊糊地轉過頭,枕上冰冷的淚痕貼上臉頰,雖然已經過了這麼久,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似乎已經由肉體上轉為深刻於心底。每一次呼吸,都隱隱作痛得令人窒息,她慢慢睜開眼睛,有一刹那神思恍惚,那樣痛,痛得椎心刺骨,以為瀕臨死境。她也差一點死掉,因為失血過多,身體裡所有的溫度都隨著鮮血汩汩地流失,她只覺得冷,四處都冷得像地獄一樣,人惟有絕望。好似四處皆是茫茫的海,黑得無窮無盡,惟有她一個人,陷在那無邊無際的寒冷與黑暗中,再也沒有光明,再也沒有盡頭。她拼盡了全身的力氣,也是掙脫不了,直到最後精疲力竭地昏迷。 看護聽到動靜,過來替她掖好被角,輕聲問:「尹小姐,你還記得我嗎?」她迷迷糊糊,根本看不清楚那張面龐,只聽到看護的聲音忽遠忽近:「尹小姐,我是拾翠,嚴拾翠,還記得我嗎?」 拾翠……嚴拾翠是誰……她昏昏沉沉地再次睡去。 醫生與看護偶然來看她,屋子裡永遠暗沉沉的,太陽從西邊的窗子裡照進來,才讓人知道一天已經過去。她清醒過幾次,醫生的目光說明了一切。那樣慘痛的失去之後,這一生再也不會與他有著糾葛了,從她體內剝離的,不僅僅是一個生命,而是與他全部的過往,她再也沒有力氣支持下去。最最撕心裂肺的那一刹那,她的眼淚嘩嘩地湧出來,嗚咽著:「媽媽……」只是在枕上輾轉反側:「媽媽……媽媽……」 在軟榻上打盹的英國看護聽到動靜,驚醒過來,替她量了量體溫,又替她掖好被角,正走過去拿血壓計,忽然踩到地毯裡小小的硬物,移開腳一看,原來是塊金表。看護彎腰拾了起來,表蓋上本有極細碎的鑽石,流光溢彩,那英國看護不由「呵」了一聲,說:「真漂亮。啊,是PatekPhilippe呢。」 那些往事,如同一列火車,轟轟烈烈地向著她沖過來。火車上他唇際的煙草芳香……大雨滂沱的月臺他眼睜睜看著自己離開……乾山上的冷風落日……衣襟上的茉莉花……大片大片的紅葉從頭頂落下,他說:「我要背著你一輩子……」 終於是完了,她與他的一輩子。命運這樣乾脆,以如此痛苦的方式來斬斷她的遲疑,她曾經有過一絲動搖想留下這個孩子。並不是因為還戀著他,而是總歸是依附於自己的一個生命,所以她遲疑了。哪知到了最後,還是這樣的結果。恨到了盡頭,再沒有力氣恨了。英國看護說:「不曉得是誰落在這裡的,這樣名貴的懷錶。」 她出走之前,曾將這塊懷錶放在他的枕下。就這麼幾日的功夫,世事已經渺遠得一如前世。金表躺在英國看護白皙柔軟的掌心裡,熠熠如新。她昨晚整夜一直在毫無知覺的昏睡中,看護問:「小姐,這是你的嗎?」 她精疲力竭地閉上雙眼:「不是。」 她幾乎已經沒有力氣再活下去。任憑看護與醫生走來走去,屋子裡沉寂得沒有任何分別。太陽每天早晨會照在她床頭,冬天的陽光,淡得若有若無,到了下午,漸漸移向西窗。一天接著一天,她漸漸地複元,每天清醒的時間逐漸增多,而她茫然活著,柔軟得像繭中的蛹,無聲無息地感知時光荏苒。而光陰如同流水,從指縫間無聲淌去,惟有她躺在那裡,靜靜注視日光的潛移。 有細碎的腳步聲傳來,她以為是來打針的看護,直到聽到陌生的聲音:「尹小姐?」 她睜開眼睛,她曾經見過報紙上刊登的大幅訂婚照片,比自己還要年輕的女子,端莊秀麗的面孔,有一種從容不迫的優雅。身後的使女端過椅子,她緩緩落座,目光仍舊凝望在靜琬臉上:「很抱歉前來打擾尹小姐,很早就想和尹小姐好好談談,可惜一直沒有機會。」 靜琬問:「慕容灃近幾日都不在?」 程謹之微一頷首:「他去阡廊了。三四天之內回不來。關於未來的打算,尹小姐想必早就已經拿定了主意,我十分樂意助尹小姐一臂之力。」 靜琬道:「不論你是想叫我消失,還是想放我一條生路,你親自前來已屬不智。慕容灃若知你來過,頭一個就會疑心你。」 程謹之微笑道:「即使我不來,他頭一個疑心的依然是我,我何必怕擔那個虛名。」說完將臉微微一揚,她身後的使女默不做聲上前一步,將手袋裡的東西一樣樣取出來:「通行派司、護照、簽證、船票……」程謹之的聲音略帶南方口音,格外溫婉動人:「我聽說當時沛林給你三十萬,所以我依舊給你預備了三十萬。」 靜琬問:「什麼時候可以走?」 程謹之道:「明天會有人來接你。我的四哥正好回美國,我托他順路照顧你。」她娉娉婷婷起立:「尹小姐,一路順風。」 程謹之本來已經走至門邊,忽又轉過臉來說:「我知道,連你也認為我是多此一舉——可老實講,我實在不放心,尹小姐,哪怕如今你和他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我仍舊不放心。所以,你非走不可,請你放心,我沒有任何想要傷害你的企圖,我只是想做出對大家都有好處的安排。」 靜琬有些厭倦地轉過臉去:「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假若我死了,慕容灃這輩子都會永遠愛我,所以你斷不會讓我死。」 程謹之嫣然一笑:「和尹小姐這樣的聰明人打交道,真是痛快。」 靜琬淡然一笑:「夫人比靜琬更聰明,但願夫人心想事成。」 程謹之笑道:「謝謝你的吉言。」 靜琬「嗯」了一聲,說:「請夫人放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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