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來不及說我愛你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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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琬說:「六少身系九省軍政,日理萬機,倒是我一再打擾,十分冒昧。」慕容灃坐下來與她閒談些承州風物,過不了許久,就有聽差來說:「廚房請示六少,已經都預備好了。」慕容灃說:「那就先吃飯吧。」起身忽然一笑,說:「請尹小姐寬坐,我去去就來。」過不一會兒,慕容灃換了一身西裝來了,含笑說:「今天請尹小姐試一試家裡西餐廚子的手藝。」靜琬見他換了西裝,更是顯得倜儻風流,想著這個人雖然是九省巡閱使,但畢竟年輕,和尋常翩翩公子一樣愛慕時髦。又聽他說吃西菜,於是說:「六少太客氣了。」 慕容府上的廚子,自然是非同等閒,做出的菜式都十分地道。雖然只有兩個人吃飯,但有一大幫聽差侍候著,招呼得十分殷勤。剛剛上了第二道主菜,一名聽差突然來稟告:「六少,常師長求見。」 慕容灃說:「請他進來吧。」 過了一會兒,聽差就引了那位常師長進來,靜琬見此人約有五十上下年紀,模樣極是威武,一開口聲若洪鐘,先叫了一聲:「六少。」 那常師長見著靜琬,暗暗詫異,一雙眼睛只管打量著。慕容灃因他是慕容宸的舊部,向來稱呼他為「常叔」,問:「常叔想必還未吃飯,坐下來隨意用些。」那常師長本來氣衝衝地前來,因有外人在場,一肚子的火氣忍住了不發作,悶聲道:「謝六少,我吃過了。六少能不能單獨聽我說兩句話?」 慕容灃說:「有什麼話你就說吧,尹小姐不是外人。」他因為未曾結婚,所以向來不在家裡招待女客,常師長一想,覺得這位尹小姐定是特別之人,他是跟著慕容宸征戰多年的舊部,許多時候都是在慕容宸的煙榻前請示軍機,慕容宸晚年最偏寵的一位四姨太太總是在一側替慕容宸燒煙,他們向來只當視而不見——現下便也視靜琬而不見,開口說道:「六少答應調撥的軍糧,到現在還沒有到尚河。」慕容灃說:「眼下軍糧短缺,你是知道的。」常師長問:「那為何六少卻撥給劉子山一千多袋白麵?」慕容灃說:「劉子山領兵駐守滄海,與穎軍隔山相峙,自然要先安穩前線的軍心。」 常師長大聲反問:「難道我常德貴就不是在領兵與穎軍對峙?六少為什麼調軍糧給滄海,卻不肯給我們尚河?」慕容灃也不生氣,微微一笑說:「常叔別急,等這一批軍糧運到,我馬上給常叔調撥過去。」常德貴哼了一聲,說:「六少這樣厚此薄彼,偏袒劉子山,真叫我們這些老兄弟們寒心。」慕容灃淡淡地說:「常叔多心了,都是一軍同袍,我怎麼會厚此薄彼?」常德貴又哼了一聲,說:「六少從外國回來,喜歡些洋玩意兒,劉子山會些洋框框,六少就對他另眼相看。洋人的東西,花裡胡哨,只是花頭好看。打仗還是一槍一彈,真拼實幹才能贏。六少一味聽著他們胡亂教唆,遲早有一日後悔莫及!」 慕容灃說:「常叔何必動氣,你只是要糧,等軍糧一到,我就給你運過去就是了。」那常德貴「哼」了一聲,說:「那我可等著。」說了這句,就說:「六少慢用,我先告辭。」 他走了之後,靜琬聽著慕容灃那餐刀劃在銀盤之上,極清晰的一聲,他就將刀叉都放下了。他見她看著自己,笑了一笑說:「他們都是領兵打仗的粗人,平日說話就是這樣子,叫尹小姐見笑了。」靜琬輕聲道:「六少既然將我視做朋友,何必這樣見外?」慕容灃說:「總歸是十分失禮,原本是想替尹小姐洗塵,誰知道這樣掃興。」又說:「晚上國光大戲院有魏老闆的《武家坡》,不知尹小姐肯不肯給個面子,權當我借花獻佛,借魏老闆的好戲,向小姐賠禮。」 他說得這樣客氣,靜琬不好拒絕,說:「只是我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六少成全——我想去看望一下許建彰。」慕容灃說:「這個是人之常情,怎麼說是不情之請呢,此事我可以安排。」馬上叫人取了筆墨來,就在餐桌上匆匆寫了一個手令,又叫人備車,吩咐說:「好生護送尹小姐去東城監獄。」 東城監獄就在城外,坐在汽車裡,兩側的樹木不斷後退,她仍是覺得這條路總也走不到頭似的。時候是春天,路兩旁平疇漠漠,綠意如織,她也沒心思看風景。好不容易看到監獄的高牆,心裡越發難過起來。 監獄長看到慕容灃的手令,自然十分恭敬,將她讓在自己辦公事的那間屋子裡,又親自沏上茶來,才吩咐人去傳喚許建彰出來。靜琬哪裡有心思喝茶,聽到走廊上傳來腳步聲,心裡早就亂了。只聽門「咿呀」一聲,兩名獄卒帶著許建彰進來,身上的衣服還算整潔,只是沒有刮鬍子,那臉上憔悴得只有焦黃之色,兩個顴骨都高高地露了出來。不想幾日沒見,翩翩的少年公子就成了階下囚,靜琬搶上一步握著他的手,想要說話,嘴角微顫,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眼淚就簌簌落下來。 監獄長見到這情形,就和兩名獄卒都退出去了。靜琬只覺得一腔委屈,難以言表,怎麼也止不住那眼淚,許建彰也極是難過,過了好一會子,勉強開口說:「你別哭啊。」靜琬這才慢慢收了眼淚,拿出手絹來拭著眼角,說:「你暫且再忍耐幾日,我正在極力地想法子。剛才我已經請監獄長替你換間好一點的屋子,多多照應你。」許建彰這才問:「你怎麼來了?」靜琬怕他擔心,說:「爸爸過來找門路,我非要同他一起來。」許建彰聽她有父親陪伴,方才稍稍放心。靜琬又將帶來的一些衣物交給他,另外有沉甸甸一包現錢,說:「你在這裡用錢的地方肯定多,若是不夠,就叫人帶信,我再給你送來。」 許建彰說:「難為你了。」又擔心她著急,強顏歡笑,說:「其實這裡的人還算關照,吃住都不算太差。你不要太擔心,看看你的樣子,都瘦了。」靜琬本來已經稍稍安定,聽他這樣一說,眼圈一紅,說道:「你放心,我一定能想到法子救你出來。」他們兩個乍然重逢,都是滿腔的話不知從何講起,靜琬見門外送自己來的侍從與獄卒偶然向室中張望,很多話都不方便說,自己又怕許建彰無謂擔心,只說已經找到得力的人,有開釋的希望,讓許建彰安心罷了。 她從監獄裡出來,回到帥府時,天色已經是黃昏時分,汽車照例一直開到裡面才停下來。她下了汽車,本來四處都是鬱鬱蔥蔥的樹木,暮色漸起,朦朧一點晚霞餘暉照在那枝葉之上,叫人更生了一種愁悵。帥府的聽差知道她是慕容灃的貴客,哪個不巴結?殷勤賠笑說:「尹小姐先到花廳裡坐一坐好不好?六少在前面開會,過一會兒必然就會過來。」 她在花廳裡喝了茶,方坐了一會兒,忽聽門外有女子嬌柔的聲音叫了聲:「哥哥。」她回頭一看,是位二十出頭的女子,樣貌雖然並不十分美麗,可是眉清目秀,一望就是位極聰慧的小姐。這女子見花廳裡有生人,不由止步不前,靜琬不知她的身份,也不便稱呼,只好笑了笑,含糊打了個招呼。正在猶豫的時候,聽到走廊上皮鞋的聲音,正是慕容灃來了。 那女子一見了他,就叫了聲:「六哥。」靜琬心下詫異,竟沒聽說過他還有這樣一個妹妹。慕容灃已經給兩人做了介紹,原來那女子是慕容灃的表妹趙姝凝,慕容灃的舅舅故世極早,慕容夫人就將這個甥女撫養在慕容家,慕容夫人故去後,慕容灃感念母親,對這位表妹視若同胞,所以趙姝凝一直在慕容府長大。 當下慕容灃問:「姝凝,晚上我請尹小姐聽戲,你去不去?」姝凝笑道:「瞧這樣子,六哥是要大請客啦,晚上我約了朋友去看電影,不能去呢。」說話之際,眼睛就忍不住向靜琬打量,慕容灃問:「是什麼好電影,你連魏霜河的《武家坡》都不聽,要去看它?」姝凝答:「是部外國的愛情片,叫什麼《錯到底》,聽說拍得很好的。」慕容灃就忍不住笑:「這個名目倒古怪,總像是在哪裡聽說過。」 她既不去聽戲,飯後依舊是慕容灃與靜琬兩個人一路坐汽車去國光。那國光大戲院是北地最豪華的戲園子,比之乾平的乾中大戲院毫不遜色。因為今天是魏霜河在承州首次登臺,那些戲迷、票友,並些愛聽戲的達官貴人,老早就候在園子裡了,只見樓上樓下,座無虛席,黑壓壓的全是人頭。 慕容灃在國光大戲院自有包廂,衛戍近侍早就警戒好了,他攜靜琬一上樓,所有的衛戍近侍立正上槍行禮,那聲音整齊劃一,轟隆隆如同悶雷,連樓板都似震了三震,兩側包廂裡原本坐著不少承軍中的部將,見他進來,全都「呼」一聲起立,紛紛行禮。靜琬只覺得樓上樓下,幾百雙眼睛全盯著自己,她雖然落落大方,也覺得彆扭,心下微微懊悔,沒想到這戲院裡有如此多的承軍將領。 他們在包廂中坐定,承軍中幾位要人又特意過來與慕容灃見禮,雖然都是便衣,依舊行了軍禮,慕容灃笑道:「得啦,都回去聽戲吧,我難得來聽一回戲,你們就這樣鬧虛文,還讓不讓人家魏老闆唱呢?」那戲臺上的鑼鼓之聲,已經鏘鏘地響起來,靜琬雖然聽說魏霜河的《武家坡》名動天下,但她是有滿腹心事的人,哪裡聽得進去?眼睛瞧著戲臺上,心早不知飛到何處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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