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來不及說我愛你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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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前頭走,靜琬落後他兩三步,不知道他帶著自己往哪裡去。從那院子裡出去,順著抄手遊廊轉了好幾個彎,又經過許多重院子,後面卻是一座西式的小樓,那樓前有一盞雪亮的電燈,照著一株極大的垂楊樹,夜風吹過,柳葉千條拂在紅色的小欄杆上,如詩如畫。 靜琬卻沒心思看風景,慕容灃進了樓裡,叫了一聲:「三姐。」原來這裡是慕容三小姐的起居之處,他原以為這時三姐正在前頭招呼客人,誰知恰好慕容三小姐回屋子裡來換過衣裳,聽見他的聲音,連忙從樓上下來,見是他們兩個,未曾說話先抿嘴一笑。慕容灃倒不防她竟真的在這裡,原打算叫傭人取出套衣裳來,此時只得向她說:「三姐先叫人拿件衣裳給她換上吧。」那樓下廳裡天花板上,懸著四盞極大的水晶吊燈,慕容三小姐聽了這話,不由往靜琬身上一瞧,頓時就望見那下襟撕的極長口子,再也忍不住那笑意,漫漫地從眼角溢出來,笑吟吟地說:「我有件新旗袍腰身做得小了,還沒拿去改,尹小姐比我瘦,定然能穿得。」叫傭人領了靜琬去換衣裳,靜琬本來走出了兩步,忽然又想起來,轉過頭來對慕容灃說:「麻煩你等我一等,我還有事情想和你談。」 慕容灃猶未答話,慕容三小姐已經「哧」地一笑,拍著靜琬的手臂說:「你放心去吧,我替你看著他,管叫他哪兒也不能去。」靜琬聽她這樣說,明知她是誤會深了,可是這誤會一時半會也不好分辯,只得先笑了笑,徑去換衣裳。 等她換了衣裳出來,卻只有慕容灃一個人坐在那裡吸煙,四下靜悄悄的,連傭人都不知往哪裡去了。他見著她出來,隨手將煙捲在煙缸裡掐掉了,他雖是舊式家庭出身,可也是交際場上的時髦人物,頗守西式的禮節,站起來替她拖開椅子,她道了謝坐下,正躊躇怎麼樣開口,他已經問:「尹小姐是乾平人吧?」 靜琬本來心中極亂,見慕容灃看著自己,雖然他是這樣一位大權在握的人物,因著年輕,並不給人咄咄逼人之感,相反她覺得他的眼神倒是十分溫和,於是從容道:「六少,實不相瞞,我是專程來有一事相求。」慕容灃「哦」了一聲,說:「我本來就欠著尹小姐救命之恩,有什麼話請但說無妨。」靜琬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細細講了,然後眼睛一眨不眨地瞧著他,他眉頭微微一蹙,旋即說:「尹小姐,你曾經助我於危難中,這樣的大恩沒齒難忘。可是這件事情,恕我實在不能答應你。」 她本來還抱著萬一的希望,聽他這樣回絕得一乾二淨,眼裡不由露出傷心欲絕的神色來。他深感歉意,說:「尹小姐,真是十分對不住,我實在是無能為力。」她「嗯」了一聲,說:「既然連你也無能為力,那麼就真的是無力回天了。」 他雖與她只是寥寥幾個照面,但已經覺得面前這女子靈動爽朗,非同等閒,竟是決斷間不讓鬚眉的人物。現在看著她絕望一般,才覺得有一種小女兒的柔弱之態,叫人情不自禁生了憐意,想了一想,說道:「這樣吧,你在這裡住兩天,我安排人陪你四處走動走動,若有旁的事情我能幫上忙的,請儘管開口。」她搖了搖頭,說:「除了這件事情,我沒有任何事情再想請你幫忙了。」 一時間屋子裡只是靜默,過了許久,他才問:「這位許先生,定然是尹小姐的至親之人吧。」靜琬說:「他是我的未婚夫。」他又重新沉默,過了片刻說:「我十分抱歉,希望尹小姐能夠體諒我的難處。」靜琬輕輕點了點頭,說:「我明白,你要節制九省十一師,實屬不易。況且兩派人裡,守舊的那一派謀定而動,你此時一步也錯不得。」他見她見事極其清楚,不由更是暗暗詫異,口中卻說:「尹小姐何出此言?」她微微一笑,眼中卻殊無笑意:「我只是想當然,你才二十五歲,子襲父職,底下那些部將,必有功高蓋主的,窩了火不服氣的,挑唆了來看笑話的,若不是你剛剛打勝了那一仗,只怕不服氣的人更多。古往今來,世上事大抵如此罷了。」 六 慕容灃聽了這樣一番話,心裡倒像是若有所動,過了片刻,忽然微笑:「尹小姐遠道而來,總要讓我略盡地主之誼,明天我想請尹小姐到捨下吃頓便飯,不知道尹小姐是否肯賞光?」 靜琬推辭了兩句,也就答應了下來。慕容灃又問:「不知道尹小姐下榻何處,明天我好派人去接。」靜琬就將旅館的名字告訴了他,他眉頭微微一蹙,旋即含笑說:「承州是偏僻的小地方,比不得故都乾平繁華,這間旅館只怕委屈了小姐,三家姐與尹小姐頗為投緣,家姐也頗為好客。尹小姐若是不嫌棄,能否移趾於此?」 靜琬聽他說到要請自己住到陶府裡,心裡自然略覺得異樣,略一遲疑,見他目光炯炯,一雙眼睛瞧著自己,那眼裡仿佛無邊暗夜,深不可測。她頃刻間就有了決斷,說道:「只怕打擾了三小姐,十分過意不去。」 他唇畔浮起笑意,說道:「家姐是十分好客的人,尹小姐放心。」他一面說著,一面就按鈴叫人,因知道是他在這裡,所以並不是陶府的聽差,而是他自己的侍從進來聽候差遣,他便將旅館地址告訴侍從,吩咐說:「去取尹小姐的行李來。」又說:「告訴三小姐一聲,說我有事請她過來。」 慕容家是舊式的家庭,慕容宸故世之後,慕容灃實際就是家長,三小姐雖較他年長,但聽得他派人找自己,不一會兒就來了。慕容灃便告訴她說:「三姐,我替你邀請了尹小姐住在這裡。」三小姐略覺意外,旋即馬上笑道:「我當然求之不得,尹小姐肯賞光,那真是太好了。」親熱地牽了靜琬的手,說:「我只怕尹小姐會嫌我這裡悶呢。」又說:「尹小姐若是不嫌棄,就住在西面的那幢樓好不好?地方雖小了一點,但是樓上樓下,四面都是花園,很幽靜的,而且前面就有一道門,若是有事出入,比方上街,也不必繞老遠的路從大門出去。」 陶家本是深宅大院,閒置的房子很多,三小姐親自陪了靜琬去看屋子,那一種殷勤,又與初見時不同。那幢樓雖是空著,但每日自有下人打掃,收拾得纖塵不染。樓下是客廳與兩間小廳,並一間小餐室,樓上是幾間睡房,當中一間極是寬敞,一式的西洋陳設。三小姐吩咐上房當差的一個丫頭蘭琴收拾了簇新的被褥,鋪在那西洋彈簧床上,說:「這都是極潔淨的,尹小姐儘管放心。」又指著蘭琴說:「這妮子還算聽話,尹小姐這次沒帶人來,就叫她先聽著尹小姐差使吧。」 靜琬自然連聲道謝,那睡房是西式的落地長窗,推開了出去,原來是露臺。滿天的璀璨星斗,照在那樹陰深處,疏疏的幾縷星輝。風吹過,枝葉搖曳,她瞧見不遠處牆外是一條街,對面便又是水磨磚砌的高牆,一眼望去樹木森森,隱約可見連綿不斷的屋子,並有幾幢高高的樓頂,瞧那樣子,像是重重院落,一座極大的深宅。 因那街上有煤氣路燈,極是明亮,照著對面院牆上牽著的電網,電網上縛了許多小鐵刺,牆上插著尖銳的玻璃片。街角拐彎處正有一盞路燈,底下是一個員警的崗哨,那牆下隔不遠就有衛兵,背著長槍來回走動,分明那院牆之內,是個極要緊的所在。她不由問:「那是什麼地方?」三小姐抿嘴一笑,說:「那是督軍行轅。」靜琬不由「噢」了一聲,才知道那就是人稱「大帥府」的九省巡閱使督軍行轅,原來這幢樓與帥府只是一街之隔,怪不得這位三小姐如此安排。 第二日中午慕容灃就派人來接她。來人雖然是一身的戎裝,人卻是十分斯文和氣,見了靜琬彬彬有禮地自我介紹:「尹小姐好,我是六少的衛戍隊長沈家平,六少派我來接尹小姐。」 她雖然早有預備,可是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不安,她自恃膽色過人,坐在汽車上,終於也鎮定下來。陶府與帥府本來就相距不遠,不過一會兒工夫就到了,汽車一直開進去,又走了老遠,才停了下來。早有聽差上前來替她開了車門,原來汽車停在一幢十分宏偉的青磚樓房前,樓前是西洋式的花圃,時值春末,花葉葳蕤繁盛,十分好看。聽差引著她進樓裡去,一路穿過殿堂一樣的大廳,從走廊過去,是一間花廳,陳設倒是西式的,鋪著整塊的地毯,踏上去綿軟無聲,地毯上兩朵極大芙蓉花,一圈兒沙發就如簇在那花蕊裡一般。她剛一坐定,就有人奉上茶來。 她吃著茶等了一會兒,忽聽隔扇外有人一面說話一面走進來:「真是抱歉,讓尹小姐久等了。」正是慕容灃,他在家中穿了長衫,英氣盡斂,倒平添了三分儒雅。她嫋嫋婷婷地站起來,他見她今日是西洋式的長裙,越發顯得身姿娉婷,見她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來,忙與她握了手,說:「本該親自去接尹小姐,但上午臨時有一點急事,所以來遲,請尹小姐見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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