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來不及說我愛你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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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一直走進屋子裡來,叫了兩聲「玉眉」,問:「玉眉,是不是你?別藏著啦。」她聽見是年輕男子的聲音,不知道是不是那慕容灃,一顆心幾欲要從口裡跳出來,在那裡一動不動。卻聽那人說:「好啦,別玩啦,快出來吧。我好容易脫身過來,回頭他們不見了我,又要來尋。」 靜琬心思雜亂,一瞬間轉了無數個念頭,只聽他說:「你再不出來,我可要走了。」她遲疑著沒有動彈,只聽他說:「玉眉,你真不出來,那我可真走了。」過了一會兒,就聽腳步聲漸去漸遠,四下裡重又安靜,那人真的走了。她不知為何籲了一口長氣,慢慢從那帳幔之後走出來,見廳中寂無一人,心下亂成一團,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怔忡的那一刹那,忽然有人從後頭將她攔腰抱起,她嚇得失聲驚呼,人已經天旋地轉,被人撲倒在那軟榻上,暖暖熱氣呵在耳下,那一種又酥又癢,令她既驚且怕。卻聽著适才說話那人的聲音就近在咫尺,原來那人只是故意裝作走開,此時出其不意將她按住,哈哈大笑,說:「你這促狹的東西,總是這樣調皮,我今天非得叫你知道不可。」他身上有淡淡的薄荷煙草的芳香,夾雜著陌生男子的氣息,還有一種淡淡的硝味嗆入鼻中,她拼命地掙扎,他一手壓制著她的反抗,一手撥開她的亂髮,正欲向她唇上吻去,已經看清她的臉龐,不由怔住了。 五 他的臉龐本來極近,看得清那濃濃的眉頭,目光犀利地盯在她臉上,雖然有幾分詫異,可是因這情形著實尷尬,不由閃過一絲複雜難以言喻的窘態,不過一刹那,那窘態已經讓一種很從容的神色取代了,仍舊目光犀利打量著她,似乎要從她臉上看出什麼來一樣。她也極力地回憶往日看過的相片,可是報紙上登的相片,都並不十分清楚,她盯著他細看,也拿不准他是否就是慕容灃,他的呼吸熱熱地噴在她臉上,她這才發覺兩個人的姿勢曖昧到了極點,她到底是位小姐,不由面紅耳赤,伸出手推他說:「哎,你快起來。」 他也回過神來,連忙放開手,剛剛起身,忽聽門外腳步聲雜遝,明明有人往這邊來了,緊接著有人「砰砰」敲著門,叫:「六少!六少!」門外的人都哈哈笑著,聽那聲音總有三四個人的樣子。只聽一個破鑼似的嗓子高聲嚷道:「六少,這回可教咱們拿住了,才喝了一半就逃席,也太不給咱們幾個老兄弟面子了。」靜琬嚇了一跳,身子微微一動,他怕她去開門,猝然伸出手去捂住她的嘴,低聲說:「別做聲。」他是行伍出身,力氣極大,靜琬讓他箍得差點背過氣去,連忙點頭示意領會,他才鬆開了手。 忽聽外面另一個聲音說道:「幾位統制不在前面吃酒,跑到後面來做什麼?」先前那個破鑼嗓子哈哈笑了一聲,說:「陶司令有所不知,酒才吃到一半,六少卻藉故逃席,過了這半晌還沒回去,咱們尋到這裡來,總要將他請回去,好生罰上一壺酒。」 那陶司令正是慕容灃的三姐夫陶端仁,現任的承州駐防司令,他是何等的人物,當下已經將來龍去脈猜到三四分,笑吟吟地說:「這裡是一間閒置的房子,等閒沒有人來的,關統制叫了這半晌也沒有人答應,六少定然也不在這裡,各位不如去別處找找吧。」 那關統制雖然是個大老粗,但這些年來軍政兩界沉浮,為人其實粗中有細,見陶端仁發了話,不好掃主人面子,打個哈哈說:「那咱們就別處找去。」往外走了兩步,忽然笑嘻嘻止了步子,回過頭來說:「不成,陶司令,今天是三小姐的好日子,府上人多,咱們可不能讓人鑽了漏子去,萬一進來歹人,驚擾了貴客那如何了得?」便提高了聲音,叫:「來人啊!」 他隨侍的一名馬弁便上前答應了一聲,只聽那關統制吩咐說:「取一把大鎖來,將這房門鎖好了,再將鑰匙交給陶司令好生保管。」話音未落,幾人都哄然大笑起來,個個拍手叫好。陶司令雖然微覺不妥,但這幾位統制都是慕容舊部,從小看著慕容灃長大,私底下從來是跟他胡鬧慣了,何況現在有了七八分酒意,更是無法無天的潑皮樣子,哪裡有半分像是開牙建府的封疆大吏?慕容灃尚且拿他們沒有法子,況且這明明是故意在開玩笑,只好含笑看那馬弁取了一把大銅鎖來從外面鎖上了房門。那關統制接過鑰匙,親手往陶司令上衣口袋裡放好了,輕輕在那口袋外拍了一拍,說:「陶司令,既然這裡是一間閒房,想來裡面也沒擱什麼要緊的東西,自然一時半會兒也不急著用這把鑰匙,咱們先喝酒去吧。」和另幾位統制一道,連哄帶攘簇擁著那陶司令出去了。 靜琬在屋子裡聽他們去得遠了,走上前就去推門,那鎖從外頭鎖得牢牢的,哪裡推得動半分?回過頭來看著慕容灃,他倒還是很從容的樣子,對著她笑了一笑,說:「真對不住,剛才我是認錯人了,多有冒犯。」她只說:「哪裡。」話一出口微覺不妥,但再解釋倒怕是越描越黑,屋子裡只開了一盞小燈,她立在窗子之前,窗上本是金絲絨窗簾,因著光線晦暗,倒像是朦朧的綠,襯著她一身月白絳紗旗袍,衣褶痕裡瑩瑩折著光,仿佛是枝上一盞白玉蘭花,擎在雨意空濛裡一般。他忽然心裡一動,脫口道:「是你?」 她怔了一下:「是……是我。」 他仍舊是很從容的樣子,含笑說:「咱們這是什麼緣分,怎麼每次遇見你,都正是最狼狽的時候。」她心思紊亂,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他走過去推了推門,哪裡推得動,口中不由道:「這幫人一喝了酒,就無法無天地胡鬧。」見她望著自己,又笑了一笑,安慰她說:「不要緊的,回頭自然有人來放咱們出去。」見她的樣子,像是有幾分躊躇不安,轉念一想,便去將屋子裡的幾盞燈都打開了,四下裡豁然明亮,卻見她一雙澄若秋水的眼睛盈盈望著自己,眼波流轉,明淨照人。 卻說陶端仁回到前面大宴廳裡,陪著那幾位統制喝了幾杯酒,乘人不備,招手叫過一名長隨來,正悄悄將鑰匙取來遞給那長隨,忽然斜地裡伸過一隻手來,按在那鑰匙上。陶端仁抬頭一看,正是那位關統制,咧著嘴呵呵一笑,對他說:「陶司令急什麼?」 陶端仁說:「也鬧得夠啦,可別再鬧了。」關統制哈哈一笑,壓低了聲音說:「反正六少眼下在那屋子裡,只怕比坐在這裡被我們灌酒要快活許多。」陶端仁嘿地笑了一聲,說:「玩笑歸玩笑,老這麼關著可像什麼話?」另一位周統制拿過酒壺來,親自替陶端仁斟了一杯酒,說:「陶司令放心,時候還早呢,難得這兩日無事,讓六少舒舒坦坦躲個閑吧。」旁的人也七嘴八舌地來勸酒,陶端仁沒有法子,只好和他們胡攪蠻纏下去。 慕容灃原估摸著不過一時半會兒就會有人來,誰知過了許久,漸漸的夜深了,四下裡仍是靜悄悄的一片,聽著前面隱約的笑語聲,慕容灃在屋中來回踱了兩步,將窗簾拉起來瞧了瞧,又望了靜琬一眼。靜琬轉念一想,這樣被關在這裡總是尷尬,這種情形下,什麼話也不好開口講,說:「六少請自便。」 本來她是無心,可是話一說出來,自己先覺得了,老大不好意思,他也忍俊不禁,說:「雖然翻窗子出去,再容易不過,可是總是當著小姐的面失禮。」她說:「事從權宜,這有何失禮。」他聽她答得爽快,心裡想那幫統制都是些海量,若是喝得興起,人人爛醉如泥,自己倘若真被關在這裡一夜,成何體統?舉手將窗子推開,見四下無人,雙手在窗臺上一按,便越過窗臺輕巧無聲地落地。 他回頭對靜琬說:「你在這裡稍等,我去叫人來開門。」靜琬見他轉身欲走,心下大急。自己好容易見著他這一面,他這一走,再見可就難了,脫口說:「不,我要跟你一起。」見窗下書案前一隻錦繡方凳,拿過來踏上去,只是旗袍下擺緊小,如何能像他一樣越窗而出?她不假思索,將旗袍下襟一撕,只聽「嚓」一聲,那旗袍的開岔處已被撕裂開來。他見她踏上窗臺,心下大驚,本能伸出手想去攙扶,她卻並不理會,順著窗臺往下一溜,利利落落便站穩了,回手拿手絹輕輕撣了撣後襟上的灰塵,神情便如适才只是弓身折花一樣閒適,抬起頭來向他嫣然一笑。 他極力自持,不往那撕裂的口子處看去,只是心中異樣,只怕管束不住自己的目光,只得咳嗽了一聲,說:「小姐請這邊走。」靜琬此時才輕聲說:「我姓尹,尹靜琬。」他「哦」了一聲,伸出手去說:「尹小姐幸會。」她的手很涼,他想起小時候自己拿了母親念佛用的羊脂玉小槌,就是這樣冷冷地握在掌心裡,好像一個閃神就會滑在地上跌碎一樣,總是情不自禁地小心翼翼。他見她衣服已經撕壞了,這樣子總不能出去見人,心念一轉,就有了計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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