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寂寞空庭春欲晚 | 上頁 下頁
五七


  見眾人盡皆怔住,趙昌便笑道:「太醫已經請了脈,說良主子原是喜脈。」老太太禁不住笑容滿面,一時喜不自勝,禁不住連連念佛,趙昌笑道:「良主子昨兒夜裡起來,突然發暈倒在地下,哎喲噯,當時可把奴才們給嚇壞了,萬歲爺急的連臉色都變了,特旨開宮門,夤夜傳了當值的太醫進來。聽說是喜脈,萬歲爺十分歡喜,今兒一早便叫傳列位太太進來陪良貴人說話解悶,命奴才這幾日哪兒也不去,只在這裡侍候良貴人。還說日後凡是良貴人想見家裡人,便叫傳列位太太進來呢。」

  老太太歡喜得只顧念佛,納蘭夫人笑道:「有勞公公。」趙昌道:「請諸位太太隨奴才來。」便引著他們,自垂花門進去,入宮去見琳琅。

  卻說這日梁九功奉了皇帝的差使去給太后送東西,太后所居的宮中多植松柏,庭院之中雜以花木,因著時氣暖和,牡丹芍藥爭奇鬥妍,開了滿院的花團錦簇。端嬪與惠嬪陪著太后在院子裡賞花,正說笑熱鬧,宮女稟報梁九功來了,太后便命他進來,梁九功磕頭請了安,太后便問:「你們萬歲爺打發你來的?」梁九功滿臉堆笑,道:「今兒福建的春貢到了,萬歲爺惦記著太后愛吃紅茶,特意巴巴兒的打發奴才給太后送過來。」

  太后聽了,果然歡喜,小太監們忙捧著漆盤呈上來,太后見大紅漆盤中一色尺許高的錫罐,映著日頭銀晃晃的,十分精緻好看。隨口又道:「太皇太后倒不愛吃這茶,難為皇帝總惦記著我喜歡,每年總是特意命人進貢——我也吃不了這許多,叫皇帝看著也賞些給後宮裡吧。」梁九功便道:「萬歲爺吩咐奴才,說是先進給太后,餘下的再分賞給諸宮裡的主子呢。」太后點點頭,從專管抱狗的宮女手裡接過那只西洋哈巴兒,抱在膝上逗弄著,又道:「她們有的人愛吃這個,有的不愛吃,其實愛吃的倒不妨多賞些,反正擱在那裡,也是白擱著。」梁九功賠笑道:「萬歲爺也是這樣吩咐的,萬歲爺說,延禧宮的甯貴人就愛吃這個,命奴才回頭就給多送些去呢。」

  太后聽了,猶未覺得什麼,一旁的惠嬪不由望了端嬪一眼,果然端嬪手指裡絞著手絹,結成了個結,又拆散開來,過不一會兒,又扭成一個結,只管將手指在那裡絞著。太后已經命梁九功下去了,端嬪心中不忿,轉念一想,對太后道:「皇額娘,說到甯貴人,這幾日好像老沒看見她來給您請安。」太后漫不經心的撫著懷中的狗,道:「許是身上不爽快吧,她是有身子的人,定是懶怠走動。」惠嬪道:「別不是病了吧。」端嬪笑了一聲,道:「昨兒我去給太皇太后請安,還在慈甯宮裡瞧見她,有說有笑的陪太皇太后解交繩玩兒呢,哪裡就會病了。」太后哦了一聲,手裡有一下沒一下撫摸著那哈巴兒,誰知手上的玳瑁米珠團壽金護甲掛住了一綹狗毛,那狗吃痛,突然回過頭來,就向太後手上狠狠咬去。太后哎喲了一聲,那狗「汪汪」叫著,跳下地去跑開了。惠嬪與端嬪忙圍過來,端嬪見傷口已經沁出血來,忙拿自己的絹子替太后按住,惠嬪忙命人去取水來給太后淨手,又命人快去取藥來。

  太后罵道:「這作死的畜生,真不識抬舉。」惠嬪道:「就是因為太后平日對它恩寵有加,它才這樣無法無天。」端嬪在一旁道:「皇額娘平日就是對人的心太實了,對人太好了,好得那起不識好歹的東西竟敢忘恩負義,倡狂得一時忘了形。」太后聽了這句話,倒似是若有所思。傳了御醫來看了手傷,幸而並不要緊,又敷上了藥,自然已經傳得皇帝知曉,連忙過來請安,連太皇太后亦打發人來問。各宮裡的主位,亦連忙前來問安。

  到了黃昏時分,宮女方進來通傳:「甯貴人來給太后請安了。」端嬪笑道:「可真便宜了她,晨昏定省,如今可又省了一頭。」太后哼了一聲,道:「叫她進來吧。」畫珠已經進來,恭恭敬敬向太后請了安。太后素來待她極親熱,這時卻只淡淡地說:「起來吧。」惠嬪卻笑盈盈的道:「妹妹今兒的氣色倒真是好,像這院子裡的芍藥花,又白又紅又香。」端嬪道:「珠妹妹的氣色當然好了,哪裡像我們人老珠黃的。」

  畫珠笑道:「姐姐們都是風華正茂,太后更是正當盛年,就好比這牡丹花開得正好。旁的花花草草,哪裡及得上萬一?」太后這才笑了一聲,道:「老都老嘍,還將我比什麼花兒朵兒。」端嬪笑道:「妹妹這張嘴就是討人喜歡,怨不得哄得萬歲爺對妹妹另眼相看,連萬壽節也翻妹妹的牌子。可見在皇上心裡,妹妹才是皇上最親近的人。」畫珠嘴角微微一動,終於忍住,只是默然。惠嬪向太后笑道:「您瞧端妹妹,仗著您老人家素來疼她,當著您的面連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端嬪暈紅了臉,嗔道:「太后知道我從來是口沒遮攔,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太后道:「這才是皇額娘的好孩子,心事都不瞞我。」

  惠嬪又指了花與太后看,端嬪亦若無其事的賞起花來,一時說這個好,一時誇那個豔,過了片刻,太后微露倦色,說:「今兒乏了,你們去吧,明兒再來陪我說話就是了。」三人一齊告退出來,惠嬪住得遠,便先走了。端嬪向畫珠笑道:「還沒給妹妹道喜。」畫珠本就有幾分生氣,面帶不豫的問:「道什麼喜?」端嬪道:「皇上又新賞了妹妹好些東西,難道不該給妹妹道喜?」畫珠笑道:「皇上今兒也在賞,明兒也在賞,我都不覺得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了。」端嬪聽了,自然不是滋味,忍不住道:「妹妹,皇上待你好,大家全能瞧見。只可惜這宮裡,從來花無百日紅。」畫珠聽她語氣不快,笑了一聲,道:「姐姐素來是知道我的,因著姐姐一直照拂畫珠,畫珠感激姐姐,畫珠得臉,其實也是姐姐一樣得臉啊。咱們是一條船上的人,姐姐若將畫珠當了外人,畫珠可就不敢再替姐姐分憂解難了。」

  端嬪輕輕地咬一咬牙,過了半晌,終於笑了:「好妹妹,我逗你玩呢。你知道我是有口無心。」畫珠也笑顏逐開,說:「姐姐,我也是和你鬧著玩呢。」

  畫珠回到宮中,坐在那裡只是生悶氣,偏生宮女小吉兒替她斟茶,失手打破了茶碗,將她唬了一跳,她一腔怒氣正好發作出來,隨手拿了炕几上的犀拂劈頭蓋臉地就朝小吉兒打去,口裡罵:「作死的小娼婦,成心想嚇死我來著?我死了你們可都稱心如意了!」另外的宮女們皆不敢勸,幾個人都跪在地下。畫珠卻是越想越生氣,下手越發使力,小吉兒被打得嗚嗚直哭,連聲求饒:「主子,主子息怒,奴才再不敢了,再不敢了!」那犀拂小指來粗的湘妃竹柄,抽在人身上頓時一條條的紅痕,小吉兒滿頭滿臉被打的是傷,另一個宮女容香原和小吉兒要好,見打得實在是狠了,大著膽子勸道:「主子且消消氣,主子自己的身子要緊,沒得為個奴才氣壞了,主子可仔細手疼。」

  畫珠猶發狠道:「我告訴你們,你們誰也別想翻到天上去,就算我死了,我作鬼也不能讓你們舒坦了!」幾個人皆苦苦相勸,正在此時,門外有人道:「喲,這是鬧的哪一出啊?」跟著簾子一挑,進來位衣飾整潔的太監。畫珠見是敬事房的大太監劉進忠,怔了一怔,容香忙接過犀拂去。畫珠方才笑了一笑:「倒叫諳達見笑了,奴才不聽話,我正教訓著呢。」劉進忠打了個千兒,滿臉笑容的道:「恭喜甯主子,今兒晚上,萬歲爺又是翻的主子您的牌子。」畫珠嘴角微微一動,似是欲語又止,劉進忠便道:「甯貴人,趕緊拾掇拾掇,預備侍候聖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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