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寂寞空庭春欲晚 | 上頁 下頁
五八


  容香連連向小吉兒使眼色,小吉兒這才躲出去了,容香忙上前來替畫珠梳洗,劉進忠退出宮外相侯,同來的小太監不解地問:「劉諳達,旁的主子一聽說翻牌子,都歡喜得不得了,怎麼這甯貴人聽說翻了牌子,倒是一臉的不快活?」

  劉進忠嗤笑一聲,道:「你們知道什麼?」另一位小太監道:「諳達當著上差,自然比我們要知道得多,諳達不指點咱們,咱們還能指靠著誰呢?」劉進忠便笑道:「小猴兒崽子,算你小子會說話,這中間當然有緣故的——咱們當奴才的,最要緊的是什麼?是知道上頭的風向。在這宮裡,同樣是主子,是娘娘,可是得寵和不得寵,那可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我倒問問你們,如何看得出來哪位主子最得寵。」

  小太監嘴快,道:「要照記檔來看,甯貴人最得寵了,一個月三十天,萬歲爺倒有二十天是翻她的牌子。賞她的東西也多,今兒也在賞,明兒也在賞。宮裡都說,連新近得寵的良貴人,也奪不了甯貴人的風頭。」劉進忠哈哈一笑,道:「光看記檔能明白個屁。」小太監聽他話裡有話,便一味的纏著他,但劉進忠露了這麼一下子,卻再也不肯說了。

  待他們回到乾清宮,梁九功正領著人正等在暖閣之外,見他們送了畫珠進來,便雙掌互擊,四名小監便上前來,接過包裹著畫珠的錦被去,梁九功將嘴一努,他們便將畫珠送入大殿之後的圍房。梁九功這才返身進了暖閣,皇帝盤膝坐在炕上看摺子,梁九功悄悄上前,替換下侍候筆墨的小太監,覷見皇帝稍稍頓筆,便道:「已經起更了,請萬歲爺的示下,萬歲爺是就歇著呢,還是往儲秀宮去?」

  皇帝想了一想,道:「就歇著吧。」梁九功「嗻」了一聲,問:「那奴才打發人去接良主子?」皇帝道:「如今戰事正緊,只怕夜裡又有摺子來,她這幾日老歇不好,今兒就不接她過來了,且讓她安安心心睡一覺。」梁九功賠笑道:「每日裡萬歲爺若是不過去,便必打發人接她過來的,今兒要是不去,主子必要記掛著。上回萬歲爺召見大臣,會議了一整夜,結果主子等到後半夜裡才睡下,後來萬歲爺知道了,將奴才一頓好罵,奴才可不敢忘了教訓。」皇帝便道:「偏你有許多囉嗦。」雖這樣說,隨手卻摘下腰上的荷包,道:「拿這個去給她,就說是朕說的,叫她今日早些睡。」又叮囑道:「她是有身子的人,叫她不必磕頭謝恩了。」

  按例接到禦賞之物,皆要面北磕頭謝恩,故而皇帝特意這樣叮囑,梁九功捧著荷包,「嗻」了一聲,退出來親自送往儲秀宮。待得他回來時,皇帝的摺子亦瞧得差不多了,見到他便問:「她說了什麼沒有?」梁九功道:「主子並沒有說旁的話,只命奴才請萬歲爺也早些安置。」皇帝點一點頭,說:「朕也倦了,就歇著吧。」梁九功擊掌命人進來,侍候皇帝安置,因這日輪到魏珠守夜,梁九功率人一一檢點了門窗,最後才退出去。

  方退出暖閣,卻見小太監小和子正等在那裡,見著他,便如見著救星一般,悄悄地對他道:「圍房裡的甯貴人鬧著要見萬歲爺呢。」梁九功道:「告訴她萬歲爺歇下了,有話明天再回奏吧。」小和子哭喪著臉道:「甯貴人發了脾氣,又哭又鬧,誰勸就罵誰,她還懷著龍種呢,咱們可不敢去拉她。」梁九功恨聲道:「一幫無用的蠢材。」話雖這樣說,到底怕鬧出事來,於是跟著他往後面圍房裡去見畫珠。

  老遠便見到圍房之外,幾名小太監在門口縮頭縮腦,見著梁九功,紛紛的垂手侍立,梁九功呵斥道:「都什麼時辰了,還不去睡?只管在這裡杵著,等著賞板子不成?」小太監忙不迭都退走了,梁九功踏進房內,只見地下狼藉一片,連茶壺茶杯都摔了,畫珠坐在炕上抱膝流淚。梁九功卻請了個安,道:「夜深了,奴才請甯貴人早些歇著。」

  畫珠猛然抬起頭來,直直的盯著他,一雙眼睛雖然又紅又腫,燈下只覺目光中寒意凜冽:「我要見皇上。」梁九功道:「回主子的話,萬歲爺已經歇著了。」畫珠卻失了常態,連聲音都變了調子:「萬歲爺歇著了,那他翻我的牌子作什麼?」梁九功微微一笑,慢吞吞的道:「甯主子不妨拿這話去問萬歲爺,奴才可不敢亂猜測萬歲爺的意思。」畫珠冷笑道:「打量著我傻麼?他只管拿我來頂缸,我憑什麼要枉擔了這個虛名。」說到這裡,眼淚不禁又流了下來。

  梁九功賠笑道:「甯主子向來聰明,怎麼今兒反倒說起傻話來,您犯這樣的糊塗不打緊,可這三更半夜,夜深人靜的,您這麼嚷嚷,擱著外人聽見了,您可多沒體面。」畫珠身體劇烈的顫抖著,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梁九功道:「跟萬歲爺撕破臉面,甯主子您有什麼好處?您還是安心歇著吧,萬歲爺早歇下了,您鬧也沒有用。」

  畫珠熱淚滾滾,哭道:「我要見皇上,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見皇上。」

  梁九功道:「甯主子,您怎麼就不明白呢。萬歲爺待您,已經是恩寵有加了,後宮裡的主子們誰不想日日見到萬歲爺,不獨您一個兒。不過就是讓您睡了幾夜圍房,現下萬歲爺可是處處優待著主子您,吃的用的,一應兒皆是最好的分子,隔三岔五的另有賞賜,後宮裡其他的主子們,眼紅您還來不及呢,您幹嗎要和這福氣過不去?」

  畫珠怔怔的只是流淚,梁九功見她不再吵嚷,便道:「您還是早些歇著吧,看哭腫了眼睛,明兒可見不了人了。」畫珠聞言,果然慢慢的拿絹子拭了眼淚,梁九功便道:「奴才告退了。」打了個千兒,便欲退出去。畫珠卻道:「梁諳達,我有一句話請教您。」

  梁九功忙道:「不敢當。」畫珠眼中幽幽閃著光,聲音裡透著森冷的寒意:「求諳達讓我死也做個明白鬼——皇上到底是不是因為琳琅?」

  梁九功喲了一聲,滿臉堆笑,道:「甯主子,可不興說這樣不吉利的詞兒,您還懷著身子,將來誕育了小格格、小阿哥,您的福氣還在後頭呢,可不興說那個字。」

  畫珠死死的盯著他,問:「我只問你,是不是因為琳琅?」

  梁九功道:「甯貴人這話奴才聽不明白,奴才勸甯貴人別胡思亂想,好生將養著身子才是。」畫珠冷笑一聲,答:「我自然會好好將養著身子。」梁九功不再多說,告退出來。走到門外,招手叫過小和子,囑咐道:「好生侍候著,留意夜裡的動靜,如果出了事,別怪我一頓板子打死你們算完。」小和子連連應是,梁九功又問:「甯貴人宮裡是哪幾個人在侍候?」小和子道:「這可記不得,要去查檔。」梁九功道:「明兒打發人去回安嬪,就說我說的,聽說甯貴人宮裡幾個使喚的人太笨,老是惹得貴人生氣,請安嬪將他們都打發去別處,另外挑人來侍候甯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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