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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第九章 鑒取深盟

  散帙坐凝塵,吹氣幽蘭並。茶名龍鳳團,香字鴛鴦餅。
  玉局類彈棋,顛倒雙棲影。花月不曾閑,莫放相思醒。

  ——納蘭容若《生查子》

  皇帝雖然在南苑,每日必遣人回宮向太皇太后及皇太后請安。這日是趙有忠領了這差事,方請了安從慈甯宮裡退出來,正遇上端嬪來給太皇太后請安。端嬪目不斜視往前走著,倒是扶著端嬪的心腹宮女棲霞,向趙有忠使了個眼色。

  趙有忠心領神會,便不忙著回南苑,徑直去咸福宮中,順腳便進了耳房,與太監們圍著火盆胡吹海侃了好一陣子,端嬪方才回宮。趙有忠忙迎上去請安,隨著端嬪進了暖閣。端嬪在炕上坐下,又道:「請趙諳達坐。」趙有忠連聲的道「不敢」,棲霞已經端了小杌子上來,趙有忠謝了恩,方才在小杌子上坐下。

  端嬪接了茶在手裡,拿那碗蓋撇著茶葉,慢慢的問:「萬歲爺還好麼?」

  趙有忠連忙站起來,道:「聖躬安。」

  端嬪輕輕籲了口氣,說:「那就好。」趙有忠不待她發問,輕聲道:「端主子讓打聽的事,奴才眼下也沒法子。萬歲爺身邊的人,個個噤口像是嘴上貼了封條一般,只怕再讓萬歲爺覺察。說是萬歲爺上回連梁九功梁諳達都發落了,旁人還指不定怎麼收梢呢。」

  端嬪道:「難為你了。」向棲霞使個眼色,棲霞便去取了一張銀票來。趙有忠斜睨著瞧見,嘴上說:「奴才沒替端主子辦成差事,怎麼好意思再接主子的賞錢?」端嬪微笑道:「我這個人你還不知道,只要你有心,便是已經替我辦事了。」趙有忠只得接過銀票,往袖中掖了,滿臉堆笑道:「主子寬心,我回去再想想法子。」

  他回到南苑天色已晚,先去交卸了差事,才回自己屋裡去,開了炕頭的櫃子,取出自己偷藏的一小壇燒酒,拿塊舊包袱皮胡亂裹了,夾在腋下便去尋內奏事處的太監王之富。

  冬日苦寒,王之富正獨個兒在屋裡用炭盆烘著花生,一見了他,自是格外親熱:「老哥,這回又替我帶什麼好東西來了?」趙有忠微微一笑,回身栓好了門,方從腋下取出包袱。王之富見他打開包袱,一見著是酒,不由饞蟲大起,「嘟」的吞了一口口水,忙去取了兩隻粗陶碗來,一面倒著酒,一面就嚷:「好香!」

  趙有忠笑道:「小聲些,莫教旁人聽見,這酒可來得不容易,這要叫人知道了,只怕咱們兩個都要到慎刑司去走一趟。」王之富笑嘻嘻的將炭盆裡烘得焦糊的花生都撥了出來,兩人剝著花生下酒,雖不敢高聲,倒也喝得解饞。罎子空了大半,兩個人已經面紅耳赤,話也多了起來。王之富大著舌頭道:「無功不受祿,老哥有什麼事,但凡瞧得起兄弟,只管說就是了,我平日受老哥的恩惠,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趙有忠道:「你是個爽快人,我也不繞圈子。兄弟你在內奏事處當差,每日都能見著皇上,有樁納悶的事兒,我想托兄弟你打聽。」

  王之富酒意上湧,道:「我也不過每日送摺子進去,遞上摺子就下來,萬歲爺瞧都不瞧我一眼。能見著皇上,可跟皇上說不上話。」趙有忠哈哈一笑,說道:「我也不求你去跟萬歲爺回奏什麼。」便湊在王之富耳邊,密密的囑咐了一番。王之富笑道:「這可也要看機緣的,現下御前的人嘴風很緊,不是那麼容易。但老哥既然開了口,兄弟我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替老哥交差。」趙有忠笑道:「那我可在這裡先謝過了。」兩人直將一壇酒吃完,方才盡興而散。

  那王之富雖然拍胸脯答應下來,只是沒有機會。可巧這日是他在內奏事處當值,時值隆冬,天氣寒冷,只坐在炭火盆邊打著瞌睡。時辰已經是四更天了,京裡兵部著人快馬遞來福建的六百里加急摺子。福王之富不敢耽擱,因為驛遞是有一定規矩的,最緊急用「六百里加急」,即每日嚴限疾馳送出六百里,除了奏報督撫大員在任出缺之外,只用於戰時城池失守或是克復。這道六百里加急是福建水師提督萬正色火票拜發,蓋著紫色大印,想必是奏報臺灣鄭氏的重大軍情。所以王之富出了內奏事處的直房,徑直往南宮正殿,那北風刮得正緊,只凍得王之富牙關咯咯輕響,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捧了那匣子,兩隻手早凍得冰涼麻木,失了知覺。天上無星無月,只是漆黑一片。遠遠只瞧見南宮暗沉沉的一片殿宇,惟寢殿之側直房窗中透出微暗的燈光。

  王之富叫起了值夜太監開了垂花門,一層層報進去。進至內寢殿前,當值的首領太監趙昌,親自持了燈出來,王之通道:「趙諳達,福建的六百里加急,只怕此時便要遞進去才好。」趙昌哦了一聲,脫口道:「你等一等,我叫守夜的宮女去請駕。」

  王之富聽了這一句,只是一怔,這才覺出異樣來。按例是當值首領太監在內寢,若是還有宮女同守夜,裡面必是有侍寢的妃嬪。只是皇帝往南苑來,六宮嬪妃盡皆留在宮裡,趙昌也覺察出衝口之下說錯了話,暗暗失悔,伸手便在那暖閤门上輕輕叩了兩下。

  只見錦簾一掀,暖氣便向人臉上拂來,洋洋甚是暖人。上夜的宮女躡手躡腳走出來,趙昌低聲道:「有緊要的奏摺要回萬歲爺。」那宮女便又躡手躡腳進了內寢殿,王之富聽她喚了數聲,皇帝方才醒了,傳令掌燈。便在此時,卻聽見殿內深處另有女子的柔聲低低說了句什麼,可恨聽不真切。只聽見皇帝的聲音甚是溫和:「不妨事,想必是有要緊的摺子,你不必起來了。」王之富在外面聽得清楚,心裡猛然打了個突。

  皇帝卻只穿著江綢中衣便出了暖閣,外面雖也是地炕火盆,到底比暖閣裡冷許多。皇帝不覺微微一凜,趙昌忙取了紫貂大氅替皇帝披上,宮女移了燈過來,皇帝就著燭火看了摺子,臉上浮起一絲笑意,王之富這才磕了頭告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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