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寂寞空庭春欲晚 | 上頁 下頁
三五


  琳琅見他目光溫和,一雙眸子裡瞳仁清亮,黑得幾乎能瞧見自己的倒影,直要望到人心裡去似的。心裡如絆著雙絲網,何止千結萬結,糾葛亂理,竟不敢再與他對視。掉轉臉去,心裡怦怦直跳。皇帝握著她的手,卻慢慢的攥得緊了,距得近了,皇帝衣袖間有幽幽的龍涎香氣,叫她微微眩暈,仿佛透不過氣來。距得太近,仰望只見他清峻的臉龐輪廓,眉宇間卻有錯綜複雜,她所不懂,更不願去思量。

  因依靠著,皇帝的聲音似是從胸口深處發出的:「第一次見著你,你站在水裡唱歌,那晚的月色那樣好,照著河岸四面的新葦葉子——就像是做夢一樣。我極小的時候,嬤嬤唱悠車歌哄我睡覺,唱著唱著睡著了,所以總覺得那歌是在夢裡才聽過。」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唇角微微發顫,他卻將她又攬得更緊些:「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假若你替我生個孩子,每日唱悠車歌哄他睡覺,他一定是世上最有福氣的孩子。」

  琳琅心中思潮翻滾,聽他低低娓娓道來,那眼淚在眼中滾來滾去,直欲奪眶而出。將臉埋在他胸前衣襟上,那襟上本用金線繡著盤龍紋,模糊的淚光裡瞧去,御用的明黃色,猙獰的龍首,玄色的龍睛,都成了朦朧冰冷的淚光。惟聽見他胸口的心跳,怦怦地穩然入耳。一時千言萬語,心中不知是哀是樂,是苦是甜,是惱是恨,是驚是痛。心底最深處卻翻轉出最不可抑的無盡悲辛。柔腸百轉,思緒千回,恨不得身如齏粉,也勝似如今的煎熬。

  皇帝亦不說話,亦久久不動彈,臉龐貼著她的鬢髮。過了許久,方道:「你那日沒有唱完,今日從頭唱一遍吧。」

  她哽咽難語,努力調均了氣息,皇帝身上的龍涎香,夾著紫貂特有微微的皮革膻氣,身後熏籠裡焚著的百合香,混淆著叫人漸漸沉溺。自己掌心指甲掐出深深的印子,隱隱作痛,慢慢的鬆開來,又過了良久,方輕輕開口唱:

  「悠悠紮,巴布紮,狼來啦,虎來啦,
  馬虎跳牆過來啦。
  悠悠紮,巴布紮,小阿哥,快睡吧,阿瑪出征伐馬啦,
  大花翎子,二花翎子,掙下功勞是你爺倆的。
  小阿哥,快睡吧,掙下功勞是你爺倆的。
  悠悠紮,巴布紮,小夜呵,小夜呵,錫呵孟春莫得多呵。
  悠悠紮,巴布紮,小阿哥,睡覺啦。
  悠悠紮,巴布紮,小阿哥,睡覺啦……」

  她聲音清朗柔美,低低迴旋殿中,窗外的北風如吼,紛紛揚揚的雪花飛舞,雪卻是下得越來越緊,直如無重數的雪簾幕帷,將天地盡籠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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