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寂寞空庭春欲晚 | 上頁 下頁 |
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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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聽身後一個醇厚的聲音道:「不要放下來。」她一驚回過頭來,原來皇帝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了,一手撩了帳子,便欲下床來。她忙上前跪下去替他穿上鞋,慌亂裡卻忘記去招呼外面的人進來。皇帝猶有一分睡意,神色不似平日那樣警銳敏捷,倒是很難得像尋常人一樣有三分慵懶:「什麼時辰了?」 她便欲去瞧銅漏,他卻向案上一指,那案上放著一塊核桃大的鍍金琺瑯西洋懷錶,她忙打開瞧了,方答:「回萬歲爺,未時三刻了。」 皇帝問:「你瞧得懂這個?」 她事起倉促,未及多想,此時皇帝一問,又不知道該怎麼答,只好道:「以前有人教過奴才,所以奴才才會瞧。」 皇帝「嗯」了一聲,道:「你瞧著這西洋鐘點就說出了咱們的時辰,心思換算的很快。」她不知該怎麼答話,可是姑姑再三告誡過的規矩,與皇帝說話,是不能不做聲的,只得輕輕應了聲:「是。」 殿中又靜下來,過了片刻,皇帝才道:「叫人進來吧。」她竦然一驚,這才想起來自己犯了大錯,忙道:「奴才這就去。」走至暖閤门側,向外遞了暗號。司衾尚衣的太監魚貫而入,替皇帝更衣梳洗,她正待退出,皇帝卻叫住了她,問:「梁九功呢?」 她恭聲道:「梁諳達去辦萬歲爺吩咐的差事了。」 皇帝微有訝異之色:「朕吩咐的什麼差事?」正在此時,梁九功卻進來了,向皇帝請了安,皇帝待內官一向規矩森嚴,身邊近侍之人,更是不假以詞色,問:「你當值卻擅離職守,往哪裡去了?」 梁九功又請了個安,道:「萬歲爺息怒,主子剛歇下,太后那裡就打發人來,叫個服侍萬歲爺的人去一趟。我想著不知太后有什麼吩咐,怕旁人抓不著首尾,所以奴才自己往太后那裡去了一趟。沒跟萬歲爺告假,請皇上責罰。」 皇帝聽聞是太后叫了去,便不再追究,只問:「太后有什麼吩咐?」 梁九功道:「太后問了這幾日皇上的起居飲食,說時氣不好,吩咐奴才們小心侍候。」稍稍一頓,又道:「太后說昨日做的一個夢不好,今早起來只是心驚肉跳,所以再三的囑咐奴才要小心侍候著萬歲爺。」 皇帝不禁微微一笑,道:「皇額娘總是惦記著我,所以才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老人家總肯信著些夢兆罷了。」 梁九功道:「奴才也是這樣回的太后,奴才原說,萬歲爺萬乘之尊,自有萬神呵護,那些妖魔邪障,都是不相干的。只是太后總有些不放心的樣子,再四的叮囑著奴才,叫萬歲爺近日千萬不能出宮去。」 皇帝卻微微突然變了神色:「朕打算往天壇去祈雨的事,是誰多嘴,已經告訴了太后?」 梁九功深知瞞不過皇帝,所以連忙跪下磕了個頭:「奴才實實不知道是誰回了太后,萬歲爺明鑒。」皇帝輕輕地咬一咬牙:「朕就不明白,為什麼朕的一舉一動,總叫人覬覦著。連在乾清宮裡說句話,不過一天功夫,就能傳到太后那裡去。」梁九功只是連連磕頭:「萬歲爺明鑒,奴才是萬萬不敢的,連奴才手下這些個人,奴才也敢打包票。」 皇帝的嘴角不易覺察的微微揚起,但那絲冷笑立刻又消弭於無形,只淡淡道:「你替他們打包票,好得很啊。」梁九功聽他語氣嚴峻,不敢答話,只是磕頭。皇帝卻說:「朕瞧你糊塗透頂,幾時掉了腦袋都未必知道。」 直嚇得梁九功連聲音都瑟瑟發抖,只叫了聲:「萬歲爺……」 皇帝道:「日後若是再出這種事,朕第一個要你這乾清宮總管太監的腦袋。瞧著你這無用的東西就叫朕生氣,滾吧。」 梁九功汗得背心裡的衣裳都濕透了,聽到皇帝如是說,知道已經饒過這一遭,忙謝了恩退出去。 殿中安靜無聲,所有的人大氣也不敢出,只服侍皇帝盥洗。平日都是梁九功親自替皇帝梳頭,今天皇帝叫他「滾」了,盥洗的太監方將大毛巾圍在皇帝襟前,皇帝便略皺一皺眉,殿中的大太監劉進忠是個極乖覺的人,見皇帝神色不豫,便道:「叫梁諳達先進來侍候萬歲爺吧。」皇帝的怒氣卻並沒有平息,口氣淡然:「少了那奴才,朕還披散著頭髮不成?」舉頭瞧見只有一名宮女侍立地下,便道:「你來。」 琳琅只得應聲近前,接了那犀角八寶梳子在手裡,先輕輕解開了那辮端的明黃色長穗,再細細梳了辮子,方結好了穗子,司盥洗的太監捧了鏡子來,皇帝也並沒有往鏡中瞧一眼,只道:「起駕,朕去給太后請安。」 劉進忠便至殿門前,唱道:「萬歲爺起駕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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