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寂寞空庭春欲晚 | 上頁 下頁
一一


  福全自七八歲時就隨扈順治帝出關行圍,弓馬嫺熟,在圍場中自是如魚得水,縱著胯下大宛良馬奔跑呼喝,不過片刻,他身後的哈哈珠子便馱了一堆獵物在鞍上。此時回頭見了,只皺眉道:「累贅!只留耳朵。」那哈哈珠子便:「嗻」了一聲,將獸耳割下,以備事畢清點獵物數量。

  納蘭是御前侍衛,只勒馬侍立御駕之後,身側的黃龍大纛烈烈迎風作響,圍場中人喧馬嘶,搖旗呐喊,飛騎來去,他腕上垂著馬鞭,近侍御前所以不能佩刀,腰際只用玢系佩箭囊,囊中插著數十尾白翎箭,只聽皇帝道:「容若,你也去。」納蘭便於馬上躬身行禮:「奴才遵旨。」打馬入圍,從大隊射生手騎隊間穿過,拈箭搭弓,嗖嗖連發三箭,箭箭皆中,無一虛發。皇帝遙相望見,也禁不住喝了一聲采。眾侍衛自是采聲如雷動,納蘭兜馬轉來,下馬行禮將獵物獻於御前,依舊退至御駕之後侍立。

  這一日散圍之後,已是暮色四起,納蘭隨扈馳還大營,福全縱馬在他左近,只低聲笑道:「容若,此次皇上可當真了,吩咐我說要將那宮女賜給你呢。」

  容若握著韁繩的手一軟,竟是微微一抖。心亂如麻,竟似要把持不定,極力自持,面上方不露聲色。幸得福全並無留意,只是笑道:「皇上給了這樣天大的面子,我自然要好生來做成這樁大媒。」容若道:「聖恩浩蕩,愧不敢受。王爺又如此替容若操勞,容若實不敢當。」福全道:「我不過做個順水人情,皇上吩咐不要委屈了你,我自然老實不客氣。」有意頓一頓,方道:「我叫人去打聽清楚了,吹簫的那宮人是頗爾盆之女,門楣倒是不低,提起他們家來,你不定知道,說來她還是榮嬪的表親。我聽聞此女品貌俱佳,且是皇上所賜,令尊大人想必亦當滿意。」話猶未落,只見納蘭手中一條紅絛結穗的蟒皮馬鞭落在了地上,納蘭定一定神,策馬兜轉,彎腰一抄便將鞭子拾起。福全笑道:「這麼大的人了,一聽娶親還亂了方寸?」

  納蘭只道:「王爺取笑了。皇上隆恩,竟以後宮宮人以降,本朝素無成例,容若實不敢受,還望王爺在皇上面前代為推辭。」

  福全聽他起先雖有推卻之辭,但到了此時語意堅決,竟是絕不肯受的表示了。心裡奇怪,只是摸不著頭腦。他與納蘭交好,倒是一心一意替他打算。因聽到梁九功回話,知琳琅已不可求,這兩日特意命人悄悄另去物色,打聽到內大臣頗爾盆之女在四執庫當差,那頗爾盆乃費英樂的嫡孫,承襲一等公爵,雖在朝中無甚權勢,但爵位顯赫,不料他一片經營,納蘭卻推辭不受。

  福全待要說話,只見納蘭凝望遠山,那斜陽西下,其色如金,照在他的臉上,他本來相貌清秀,眉宇之間卻總只是淡然。福全忍不住道:「容若,我怎麼老是見你不快活?」納蘭悚然回過神來,只是微笑:「王爺何出此言?」

  福全道:「唉,你想必又是憶起了尊夫人,你是長情的人,所以連皇上都替你惋歎。」話鋒一轉:「今晚找點樂子,我來攛掇皇上,咱們賭馬如何?」容若果然解頤笑道:「王爺難道輸得還不服氣麼?」福全一手折著自己那只軟藤馬鞭,哈哈一笑:「誰說上次是我輸了?我只不過沒贏罷了,這次咱們再比過。」

  容若舉手遮光,眺望遠處輅傘簇擁著的明黃大纛,道:「咱們落下這麼遠了。」福全道:「這會子正好先試一場,咱們從這裡開始,誰先追上御駕就算誰贏。」不待容若答話,雙腿一夾,輕喝一聲,胯下的大宛良駒便撒開四蹄飛馳,容若打馬揚鞭,方追了上去。侍侯福全的哈哈珠子與親兵長隨,縱聲呼喝亦緊緊跟上,十餘騎蹄聲疾促,只將小道上騰起滾滾一條灰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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