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寂寞空庭春欲晚 | 上頁 下頁


  玉箸笑道:「這孩子的名字,倒也有個來歷,說是她額娘懷著她的時候,夢見仙人送來一軸畫,打開那畫看時,卻是畫得極大一顆東珠。因此上就給她改了小名兒叫畫珠。」英嬤嬤哎呀了一聲,說:「這孩子只怕有些來歷,你叫來我瞧瞧罷。」玉箸於是叫了小宮女,說:「去叫畫珠來。」

  不一會兒畫珠來了,玉箸叫她給英嬤嬤請了安,英嬤嬤方看時,只見粉撲撲一張臉,團團皎若明月,眉清目秀。英嬤嬤問:「多大年紀啦。」畫珠答:「今年十六了。」一笑露出一口碎玉似的牙齒,嬌憨動人,英嬤嬤心裡已有了三分喜歡。又問:「老姓兒是哪一家?」畫珠道:「富察氏。」英嬤嬤道:「哎呀,弄了半天原來是一家子。」

  玉箸便笑道:「怨不得這孩子與嬤嬤投緣,人說富察氏出美人,果然不假。嬤嬤年輕時候就是美人,畫珠這孩子也是十分齊整。」英嬤嬤放下手爐,牽了畫珠的手向玉箸笑道:「你不過取笑我這老貨罷了,我算什麼美人,正經的沒人罷了。」畫珠早禁不住笑了,英嬤嬤又問了畫珠許多話,畫珠本就是愛熱鬧的人,問一句倒要答上三句,逗得英嬤嬤十分高興。說:「老成持重固然好,可是宮裡都是老成持重的人,成年累月的叫人生悶。這孩子愛說愛笑,只怕太后也會喜歡呢。」

  玉箸忙對畫珠道:「英嬤嬤這樣抬舉你,你還不快給嬤嬤磕頭。」畫珠連忙磕下頭去,英嬤嬤忙伸手扶起,說:「事情還得稟過太后,請她老人家定奪呢,你慌著磕什麼頭?等明兒得了准信兒,再謝我也不遲。」

  玉箸在一旁笑道:「嬤嬤是太后跟前最得力的人,嬤嬤既能看得上,必也能投太后的緣。」

  英嬤嬤果然十分歡喜,說:「也不過是跟著主子久了,摸到主子一點脾氣罷了,咱們做奴才的,哪裡能替太后老主子當家。」起身說:「可遲了,要回去了,預備侍候太后安置呢。」玉箸忙起身相送,又叫畫珠:「天晚了,提燈送嬤嬤。」

  畫珠答應著點了燈來,英嬤嬤扶著她去了。琳琅吃過飯回屋子裡,玉箸獨個坐在那裡檢點衣裳,琳琅上前去幫忙。玉箸不由幽幽歎了一聲,說:「你既病著,就先去歇著吧。」琳琅道:「躺了半日了,這會子做點事也好。」玉箸說:「各人有各人的緣法,那也是強求不來的。」琳琅微笑道:「姑姑怎麼這樣說。」玉箸凝望她片刻,她既生著病,未免神色之間帶著幾分憔悴,烏亮的頭髮襯著那雪白的臉,一雙眸子溫潤動人。玉箸緩緩點一點頭,說:「你啊生得好,可惜生得好錯了。」琳琅道:「姑姑今天是怎麼了,盡說些叫我摸不著頭腦的話。」玉箸道:「添上炭就去睡罷,天怪冷的,唉,立了春就好了。」

  琳琅順著她的話答應了一聲,走過去添了炭,卻拿了針線來就著燈繡了兩支線,等畫珠回來,方一同睡了。她是偶感風寒,強掙著沒有調養,晚上卻做了繡工,那又是極勞神的活計。到了下半夜四更時分,又發起熱來。畫珠等到天明起來,見她燒得臉上紅紅的,忙去告訴了玉箸,玉箸又去回了總管,每日去取藥來吃。

  她這一病來勢既猛,纏綿半月,每日吃藥,卻並無多大起色,那發熱時時不退,只是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睡著,恍惚是十來歲那年生病的時候,睜眼就瞧見窗上新糊的翠色窗紗。窗下是丫頭用銀吊子替她熬藥,一陣陣的藥香彌漫開來,窗外風吹過花影搖曳,梨花似雪,月色如水,映在窗紗之上花枝橫斜,欹然生姿。聽那抄手遊廊上腳步聲漸近,熟悉而親切。丫頭笑盈盈的說:「大爺來瞧姑娘了。」待要起來,他已伸出溫涼的一隻手來按在她額上。

  她一驚就醒了,窗上糊著雪白的厚厚棉紙,一絲風也透不進來。藥吊子擱在爐上,煮得嘟嚕嘟嚕直響,她倒出了一身的汗。小宮女進來了,連忙將藥吊子端下來,喜滋滋地告訴她說:「琳琅姐姐,你可醒了。畫珠姐姐要去侍候太后了,大家都在給她道喜呢。」

  琳琅神色恍惚,見她潷了藥出來,滿滿一大碗端過來,接過去只見黑幽幽的藥汁子,咽下去苦得透進五臟六腑。背裡卻潤潤的汗意,額發汗濕了,膩在鬢畔,只心裡是空落落的。

  到了晚上畫珠進來陪她說話,琳琅問她:「東西可都收拾好了?」畫珠道:「左右不過就是鋪蓋與幾件衣裳,有什麼好收拾的。」眼圈忽的一紅:「琳琅,我只捨不得你。」琳琅微笑道:「傻話,去侍候太后當上差,那是旁人想都想不來的造化。」頓了頓又說:「太后她老人家素來慈祥寬厚,你這性子說不定能投她老人家的眼緣,可有一樣,在太后面前當差不比別的,你素來率性,貪玩愛笑不打緊,但行事要收斂,老人家都喜歡仁心厚道之人。」畫珠低頭半晌,方道:「我理會得。」忽道:「將你的帕子給我。」琳琅這才明白她的意思,從枕下抽了一方帕子交給她,畫珠於是自己的帕子給了她,臨別之際,終究依依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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