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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葉子農說:「一句話,世界經濟有機一體就是人類共產,闡述這個演化原理的理論就是共產主義。共產主義一詞從一開始就被賦予了拯救、許諾的色彩,人們出於美好的願望把共產主義神化了。共產主義不是消滅窮人、富人,不是天堂,不是物質和道德指標,是經濟學的概念,是經濟形態的描述,它既是經濟規律的產物,就一定不是人可以奮鬥來的,也就不可能是哪個階級獲得解放的理論武器。最通俗的理解,地球東邊經濟危機,地球西邊碗裡就少了一塊肉,這就是共產主義。」

  布蘭迪思索了片刻,說:「如果按這個說法,那現在就是共產主義了,一次石油危機就足以讓全世界的碗裡少了一塊肉。」

  葉子農說:「碗裡少了一塊肉,經濟結構就會調整,有所淘汰,有所催生。碗裡連飯粒都沒有的就會鬧事,只要我挨餓你就別想活踏實了,社會就會朝更穩定的結構整合。共產其實是一個很平常的詞,可以是幾個人合夥的共產,可以是企業聯合、兼併的共產,可以是地域與地域或國家與國家合作的共產。地域性的社會化經濟,你可以叫它社會主義。發展到全球結構的人類大經濟,就是全球經濟高度依存、高度一體化,這種經濟形態給它起個名字就叫共產主義。人類各個角落的經濟會因不同條件呈現不同形態,但不管什麼形態,其本質都是朝著社會化和全球化的方向演化,它不管你什麼政黨、主義,那是經濟規律,是由生產力發展要求決定的,是人類趨利的本能。」

  布蘭迪說:「社會化經濟就是市場經濟,只是叫法不同。如果地域性的市場經濟都可以叫社會主義,那市場經濟國家都是社會主義了?」

  葉子農沒有直接回答布蘭迪的問題,而是問:「人是什麼?」

  布蘭迪說:「趨利避害。」

  葉子農說:「人是我要比你強的,我要比你尊貴、富有,比你榮耀……歸根到底是我得比你強,比你強了才踏實,這就是人的原動力。所以,尊重、關愛才成了道德,而能眾生平等的就不是人了,是佛,是基督。資本的本性是逐利,而把貨幣、技術、資訊……包括青春美色和健壯體格等一切可用之用都轉化為資本的,是人。市場經濟是叢林法則,當社會矛盾演化到誰都過不踏實的時候,生存秩序和生產力要求就會催生與之相適應的新規則,就是以國家意志對市場經濟和社會分配有所干預、有所調控的社會機制。教條的社會主義以為消滅了資本就沒事了,其實關資本什麼事,叢林法則的原動力是人,遏制了人的原動力,經濟就沒活力,蘇聯解體和中國改革都是作為果存在的,無需論證。社會化經濟就是不『唯』的經濟,不唯資本形式和結構,不唯所有制形式,不唯資本意志,不唯市場經濟……資本是有規律的,運用資本規律協調社會關係,不斷解放生產力,人民安居樂業過日子,這就是社會化經濟,就是馬克思沒有我們在140多年後看得清楚的社會主義。人們出於各自的好惡可以不叫它社會主義,人類不能被一堆名詞困住了,不必為一堆名詞吵得臉紅脖子粗,其實那只是一堆符號,注重本質的就不會在意它叫什麼。」

  布蘭迪說:「世界經濟日益趨向一體化,這是事實。我們不必在意那個發展方向究竟該叫什麼名字了,共產黨可以叫它資本主義高度發達的廢墟,西方政治可以叫它自由世界,我們暫且就叫它共產主義。既然那不是誰一奮鬥就能得來的,並且蘇共70多年的奮鬥歷史已經證明了這一點,那麼共產主義理想還有價值嗎?共產黨還有存在的法理嗎?蘇共和中共都是靠共產主義許諾奪取政權的,那是不是欺騙了人民?失去存在法理的中共政權如果只能靠國家機器來維持,這是不是專制、暴政呢?」

  葉子農說:「如果只把共產主義運動看成是共產黨為了奪取政權,那就狹隘了,一黨之利沒這麼大能量,最本質的是社會矛盾已經激化到需要變革的程度了。人類出一個馬克思是偶然的,社會矛盾是必然的,《共產黨宣言》本身就是社會矛盾的產物,沒有馬克思主義會有這個主義、那個主義,沒有共產黨也會有這個黨、那個黨,都是要爆發的。美國的社會矛盾沒有激化到那個程度,那些主義就沒起作用,如果真有那麼管用,那紐約、巴黎到處飄揚的就該是共產主義旗幟。我不敢昧著歷史說共產黨欺騙了人民,共產黨確實建立了人類歷史上幾乎接近平等極限的社會。今天我們可以坐在這裡說,按教條雕塑的社會模式誰來吹口氣也不顯靈,捆綁出來的全民經濟背離了價值規律,氣血不通就沒活力。但是人類對真理的認識是有過程的,如果我們不是站在對立雙方的立場,我們就不能不承認那是一次空前規模的人類追求美好社會的實踐,僅我個人,我願意稱它為偉大的實踐。」

  布蘭迪說:「這話聽起來很像共產黨。」

  葉子農說:「如果是因果真相的,我是不是共產黨又有什麼關係?」

  布蘭迪說:「對不起。你繼續。」

  葉子農說:「有誰能給我舉個例子,哪個國家政權不是靠國家機器維持的?我們把國家機器這個詞換成武力吧,這樣更赤裸一些。如果政權是可以單靠武力維持的,歷史就不會有王朝變遷,就不會有蘇聯這種軍事強國的解體。不管你是什麼政黨、什麼主義,只要是違背基本國情的國策,就沒有不被淘汰的。我不知道你對中國歷史瞭解多少,儒家文化是中國植根最深、影響最大、滲透時間最長的文化,之所以有這麼強的生命力自有它的道理,因為它適應皇權制度和小農經濟的生產力要求,但是到了工業革命和資本經濟時代,它已經無力承載現代工業文明了。美國是移民國家,各種價值觀彙集,不存在根深蒂固的一統文化,所以很難理解一種文化的根深蒂固對一個民族意味著什麼,中國只能站在這塊文化土壤邁進工業文明。如果儒家文化管用,是解放生產力的,誰敢欺負這麼一個大國?歷史的事實是,在這個主義那個主義之間,中國的國情選擇了馬克思主義,這不是因為共產黨比誰會打仗,是社會基礎,正如美國的社會基礎決定了美國的社會形態。」

  布蘭迪說:「我不瞭解中國歷史,也不能說瞭解中國文化,但歷史的事實不一定是歷史的必然。我不否認美國也有很多社會問題,但是我認為美國的民主制度是迄今人類可以做到的最先進的制度。什麼是馬克思主義最核心的東西?中國為什麼不能選擇民主?如果馬克思主義沒有價值了,那麼中共的存在法理是什麼?」

  葉子農說:「這會兒我真想加入個什麼黨先避避嫌再回答你的問題,不然你又該說我是共產黨了。你這個問題,誰來如實回答誰都是共產黨。」

  布蘭迪問:「為什麼?」

  葉子農說:「中共從二一年成立到四九年執政,歷經28年,什麼樣的偶然或運氣可以讓你連碰28年?這世上還存在沒有因的果嗎?中國的經濟與發達國家相比確實有很大差距,但是四九年之前的呆帳壞賬能不能都劃到中共的賬上?如果不能,那你是在指責中共呢?還是在指責中國的傳統文化和歷史?這會兒你就不怕惹著人民了?」

  布蘭迪說:「我絲毫沒有針對中國人民的意思。」

  葉子農說:「在我看來,馬克思的資本規律說可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馬克思主義的認識觀,辨別、證明的認識觀。也許是我太笨了,我看來看去就只看出了一句話:實事求是。以辨別、證明的認識觀實事求是認識事物,這就是我認為的馬克思主義。」

  布蘭迪說:「美國也講實事求是,依你的邏輯,美國也是馬克思主義了?」

  葉子農說:「務實與實事求是能不能畫等號?咱就算愣畫等號,佛法講如實觀照,翻譯過來也是實事求是,那佛法與馬克思主義又該誰是誰呢?基督教的神,道教的道,佛教的如來,馬克思主義的客觀規律,刨到根其實都是一樣東西,規律,又該誰是誰呢?不同價值體系的共性有著不同的外延,因不同用,做不同方向延伸。或許美國移民彙集的文化比中國一統的儒家文化更具有實事求是的含量,或者說更接近實事求是,但是能不能據此就冠以『實事求是的文化』?可能還不夠品質,務實與實事求是畢竟還有距離。」

  布蘭迪說:「實事求是也是由人來操作的,誰來認定這個實事求是?」

  葉子農說:「人民。你不行,人民就請你下去,這就不是真理了,是定律。」

  布蘭迪沉思了一會兒,說:「假定實事求是就是馬克思主義的核心價值,但是實事求是就可以取代民主嗎?你不認為民主是效率更高和歷史成本更低的實事求是嗎?」

  葉子農說:「解釋民主的版本很多,你能不能先把概念定義了,什麼是民主?要定義就來點一竿子到底的,別弄個帶皮的玉米還得再剝半天。」

  布蘭迪說:「體現人民意志的制度就是民主。」

  葉子農說:「還是個帶皮的。意志就一定是利益的體現嗎?那開店就只有開張的沒有關門的,沒有誰開店是為了倒閉賠錢。」

  布蘭迪想了想,說:「標誌性的還是美國的選舉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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