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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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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他沒考慮過後果嗎?他沒考慮過將來怎樣面對宋一坤嗎?」夏英傑這樣問自己。突然,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她的心頭,她想驅散這種感覺,但種種跡象表明,這種預感不是沒有根據的,是必然會發生的。 這個念頭一閃過,她的心「砰」地一下提了起來,像懸在喉嚨口。她下意識地開始凝視電話,慢慢地把伸手過去,但剛拿起話筒又馬上放下了。她在想:如果方子雲真出了大事,家裡的人肯定會聽到一些傳聞。但是不能直接問方子雲的事。也許家裡的電話被監聽了,打聽方子雲無疑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那是非常危險的。 她想了一會兒,再次拿起電話,撥通了中國玉南自己的家,接電話的是母親。 「媽,我是阿傑。」她用輕鬆、愉快的語氣說,「沒別的事,我就是想告訴您,江薇一路平安,家裡帶的東西我都收到了,您也不用掛念我。」 「哦,好,好。」母親放心了。接著緊張地壓低了聲音說: 「告訴你一件事,方子雲自殺了,就在昨天晚上他住的那間房子裡,今天早上發現的,去了很多員警,聽說是他自己用槍朝頭上開了一槍,很慘呢……」 夏英傑腦子轟地一聲像爆炸了一樣,眼前一片昏黑,險些拿不住話筒。母親後來說了些什麼,她一句也沒聽進去,她再一次被驚呆了。 「喂,阿傑,你怎麼不說話?你怎麼啦?」 「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呢?」夏英傑極力穩定自己的情緒說,「前一段時間他不是挺好的嗎?他還讓我幫他出書呢,怎麼可能會自殺?」 「誰知道呢,這個人神神叨叨的說不準。」母親歎了口氣說,「聽說了這事,我也挺難過的。」 夏英傑又與母親講了一會兒,然後輕輕放下電話。她的預感被證實了。一切都像夢一樣來得那樣突然,卻又無不包含著某種必然性。一個詩人,轉眼之間就死了,不存在了。 她想哭,卻哭不出一點聲音,甚至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只有心裡的痛、心口的堵,只有抑制不住的眼淚默默地往下流。 她腦海裡浮現出上海看守所的一幕,宋一坤自言自語地說: 「子雲這個人哪,入佛門六根不淨,進商界狼性不足。」 她恍恍惚惚又回到了玉南油田紅房子酒家,方子雲一邊推著自行車一邊自嘲地說:我們是唯一騎車子到這裡吃飯的人,就像孔乙己一樣,是惟一站著喝酒而又穿長衫的人。 人生,太殘酷了。林萍像牲口一樣被人賣了又賣,最終流落風塵,自己賣自己;方子雲只是為了出版詩集作了一次發財夢,卻最終不得不以死來尋求解脫;那些受騙的農民四處舉債,本想用勞動的汗水去擺脫貧苦,卻最終被推進更深的火坑。 我該怎麼辦呢? 我該怎麼辦呢? 這個問題夏英傑似乎在想,又似乎不用去想。雖然方子雲並沒有告訴她應該做什麼,但是事態和思路已經十分明白了,既要保全宋一坤,又要給受害的農民一個交代;既要愛情,又要平衡本能的良心。要達到這種效果只有一個辦法:秘密退還贓款。 夏英傑的腦子裡千頭萬緒,真的猶如一團亂麻了,以她的心理、年齡、閱歷,她在承受著她原本無力承受的東西。問題太多了:如何讓宋一坤失去指揮權?如何利用他的威信爭取葉紅軍? 退贓之後會不會引起內江?失去這筆資金會給生存帶來什麼樣的嚴重後果…… 夏英傑正在想著,江薇回來了。聽到敲門聲,她趕緊擦乾眼淚,穩定了一下心理之後才去開門。 但江薇還是看出來了,問:「你哭了?」 「心裡難過。」夏英傑說著,將林萍的背景材料遞給江薇。 江薇看過之後沉默了一會兒,問:「不會搞錯吧?」 「葉紅軍提供的資料,不會有錯的。」夏英傑肯定地說。 江薇歎口氣,搖搖頭說:「都是女人,我能說什麼呢?她是你的朋友,你說什麼我照辦就是了。」 夏英傑說:「先去巴頓飯店吧,其他的事情回來以後再慢慢商量。但願今天晚上你帶來的仙氣能靈驗。」 於是,兩人一起下樓。 夜色中的羅馬城燈火輝煌,在豪華與古老之間流蕩著一種神秘的氣息。置身于這座宏偉而繁華的大都會裡,使人既感到擁有,又感到貧乏。 車上,江薇問:「晚飯怎麼吃?是自己動手還是奢侈一次?我看你心情不好,咱們奢侈一次如何?」 夏英傑說:「辦完事找一家高級餐館奢侈一回,再來點酒。一來給你接風,二來耍點大俠的威風。」 「東方女俠。」江薇哈哈笑著說。 車子開到巴頓飯店門口停下,江薇在胸前劃了個十字,暗暗保佑此行成功,然後陪夏英傑走進餐館。餐廳裡有二十幾位客人,石天文的兒子站在營業櫃檯的裡側,石天文的妻子不在。 石天文的兒子已經認識夏英傑了,沒等搭話就進了里間。片刻,義大利老婦人出來了,看見夏英傑後非但沒有被感動,反而一臉的冷漠。出乎夏英傑意料的是,這次她用生硬的中文說話了:「你們又來了?我瞭解你們。現在我告訴你們,我們不願意與你們打交道,請你們再也不要來了。」 這次,夏英傑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就走了,她的心被重重地刺了一下。她問自己:你們指誰?是指我和江薇?還是指來羅馬謀生的中國人? 她並沒有因為老婦人的態度而生氣,倒是有一種說不清楚的負疚感,似乎自己也成了某種人的同類。 她的心情惡劣透了,離開巴頓飯店後,她與江薇找了一家高級餐館大把大把地花了一回錢,兩個女人喝掉了整整一瓶香檳酒。 她們回到公寓時已經很晚了。勞累了一天的江薇倒在自己房間的床上很快就睡著了。夜深人靜,夏英傑獨自坐在寫字桌前沉思,問題太多,壓力太大,衝擊太強……她又看見了日曆,看見了上面的那行字,她極痛楚、極慘然地一笑,拿起筆將「灰」字改成了「黑」字,變成了—— 今天真是一個黑暗的日子。 隨後,她警覺地把這一頁日曆撕掉,揉成一團,拿到衛生間沖走了。江薇何等聰明?僅僅因為林萍的事情還不足以使用「黑暗」一詞,那麼「黑暗」兩個字就極有可能出賣人了。 這一夜,夏英傑是睜著眼度過的。 她在想:一坤哪,我知道你愛我、疼我,你想把整個世界都給我,你想讓我成為最輝煌、最幸福的女人。而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我所要求的只是一種普通意義上的婚姻、普通意義上的男人。我所選擇的男人,無論是責任心、成就感,無論是才學、膽識,都是出於普通女人對普通生活的思維範疇。但是,一坤哪,你已經不是普通概念上的人了,你是在人與鬼之間的臨界點上似動似靜的幽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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