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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


  這晚破月沒有再整晚強撐不睡,但也不可能睡得放心大膽。她迷迷糊糊淺眠著,待到了半夜,忽見地上黑影站了起來。她心頭一緊,暗自提氣戒備。未料他伸手抓住了被角,替她蓋好、掖好,隨即又躺下了。

  破月完全被他搞迷糊了。

  次日醒來,又有女子服侍她洗漱。而後又由大將軍「餵食」了她,只不過這一次,那女子和一名蠻族親兵都在旁伺候。女子看得目瞪口呆,親兵雖不至於有激烈情緒,但也看得目不轉睛。

  饒是破月臉皮極厚,也禁不住臉紅了。吃了飯,她隨他走出營帳,心頭暗驚。

  烈日高懸,無數粗獰蠻人沉默如鐵塔,立在帳外,遠遠望去,從密林中一直延伸到前方山腳下,根本望不到盡頭。他們顯然已經集結多時,只等將軍號令。這時親兵牽了頭黑色的高頭大馬過來,將軍翻身上馬,然後居高臨下看著她。破月決計不願意與他共乘,轉頭看向一旁,誰知卻看到有士兵牽了頭棗紅色的小馬,走了過來。

  士兵將韁繩交給了她就退下。破月看著面前的小馬——滑溜溜的鮮豔長毛、有些圓滾滾的頭顱、墨黑的大眼睛、矮小粗短的身軀,當真非常可愛。

  也許是她盯著馬的時間太久,將軍忽的彎腰朝她伸手,破月提氣一躍想要避過,自然沒有避開,被他拎起放在馬上。而後他大掌在馬臀一拍,小馬便滴溜溜的往前走了。而韁繩……被他奪走了,握在手裡。於是棗紅的小馬緊貼著黑色大馬,徐徐前行。

  破月看到他面容沉靜的一揮手,大軍頓時如同一架巨大的戰車,徐徐開動了。

  之後幾日,破月的遭遇一成不變——騎著棗紅小馬隨軍,睡覺睡到自然醒、三餐有人餵食,晚上踢被子還有人細心的幫她蓋好。直到五日後,大軍在墨官城外駐紮。將軍一早率軍攻城,破月被點了穴道扔在中軍大帳。天黑的時候,墨官城已破,將軍牽著小紅馬,帶她入城。

  這晚大軍駐紮城內,他們宿在原城守大人的府邸裡。府內奢華精緻,晚餐亦是抓來的城內名廚炮製。破月在抗議了幾次無效後,也習慣這種生活,吃飯的時候還會指著自己想要的菜色,他的筷子總是很聽話,要什麼夾什麼。

  第二日清晨,破月洗漱之後,坐在桌邊等他服侍。誰知他例外的沒有先伺候她吃飯,而是先端起桌上一碗烏黑的湯汁。

  破月立刻想起,這碗湯汁是剛才一個流潯士兵送進來的。於是好奇的盯著他,他喝了一大口,察覺到她的視線,忽的放下,將剩下的小半碗湯汁,送到她唇邊。

  破月搖了搖頭,他的手卻依舊停住不動。破月無法,心想自己反正百毒不侵,也不怕他,便喝了。那湯汁看著渾濁,入口卻是清甜的。

  然而破月沒想到,這日真的中毒了。只過得片刻,將軍正在給她喂粥,她忽覺腹中絞痛無比,一下子軟倒。將軍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她,眸色焦灼。破月疼得滿頭大汗,勉力對他說:「扶我坐下。」

  他輕輕將她放在床上,破月忍著劇痛,調息運氣,額頭陣陣冷汗。待過了小半個時辰,玉漣神龍功運行一個周天,她悶聲連吐數口鮮血,先是烏黑,而後轉淡,最後才變成殷紅色。到這時,她方覺胸腹中濁氣盡去,長長籲了口氣。

  她睜眼一看,將軍竟始終靜立在側,低頭看著她。這時他忽然伸手,扣住她的脈門。破月嚇了一跳,隨即一松——因為一股雄渾而綿和的真氣,正從脈門輸入。她運功祛毒後,原本氣息微弱,得這股真氣相助,只覺得說不出的舒服。過得片刻,已是神清氣爽,他也鬆開了手。破月低聲道:「多謝。」

  他沒說話,徑直走到桌邊,衣袖一揮,所有飯菜哐當打翻在地。而後他走了出去,過得片刻,他親手端了些粥菜進來,重新餵食。

  破月一邊吃著,一邊目不轉睛的盯著他。

  她記得很清楚,剛才她喝過那湯汁,只吃了些粥,就中毒了。到底是哪樣東西有毒?如果是湯汁,為何他服食了卻沒事?那是粥?可那湯是什麼?為何如此古怪?

  這晚,破月聽服侍自己的女子說,將軍當日將準備飯菜的廚子斬首,又徹底清查了墨官城中的大胥餘孽。破月心裡冷冷的,雖然將軍未曾加害過她,但他荼毒大胥生靈,罪無可恕。

  又過得四五日,那黑色的湯汁,第二次出現在餐桌上,依然是由流潯親兵送上的。將軍這回先餵食破月喝了一半,自己喝掉剩下的。這時,有親兵進來,送上一封書信,將軍看完之後,輕輕拍了拍破月的腦袋,轉身走了出去。

  破月無他餵食,輕鬆自在,拿起筷子剛要夾菜,似曾相似的劇痛再次襲擊全身。她一下子倒在地上,冷汗淋漓間,一個清晰的念頭沖進腦海:湯中有毒!

  流潯親兵為何要喂蠻人將軍喝一碗有毒的湯?而且看起來像是定期服食的。這毒的分量足以毒死正常人,將軍為什麼喝了沒事?

  等將軍處理完緊急事務回到房間時,破月已經驅除了餘毒,臉色蒼白的重新坐在桌前。將軍見飯菜半點沒動,立刻拿起筷子。破月十分配合的吃完,柔聲說:「將軍,方才的湯特別好喝,以後能都留給我嗎?」

  將軍靜靜望著她片刻,點了點頭。

  破月很快發現了規律。

  那種黑色湯汁,每五日送來一次,每次都是由設在蠻族大軍中的流潯督軍遣人送來的。除了將軍,沒有蠻人喝這種湯。

  破月百思不得其解是為什麼,但既然是流潯人要的,她只要反著來,總沒錯。

  好在將軍十分配合,第一次送湯來,破月說吃完飯再喝湯,他點了頭。等吃了飯,破月說要如廁,偷偷將那湯倒掉了。

  之後兩次,她都如法炮製。大軍亦在此時繼續南行。只不過這時,跟之前所過之處一馬平川不同,蠻族大軍遭到了君和士兵的頑強抵抗,推進的速度也變得緩慢。

  只不過這幾日夜間,將軍開始睡得不安穩,總是翻來覆去,喉嚨裡發出嘶啞破裂的嗚咽,倒真的像一頭野獸。破月有點害怕,因為他看起來似乎很難受。到了這日早上,破月醒來,卻未像平時那樣,看到他已經等候在床邊,而是依舊躺在地上。

  望著他小山似的沉寂背影,破月緊張起來。

  「將軍……你沒事吧?」破月低聲問。倒不是她關心他,而是目前他是她最大的依仗,她要等到步千洐來救自己。

  回答她的,是他沉默的轉身。她這才看到,他暗沉著一雙眼,像是渾濁的水。而寬闊的額頭上全是豆大的汗珠。

  「嗷——」他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勉強逸出一聲破碎的呻吟。忽然伸手,抱住自己的頭,開始瘋狂的撕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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