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丁墨 > 江山不悔 | 上頁 下頁 |
一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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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發展,有點超出她的預計。原本她來到帝京,想先探明形勢,再伺機營救。如果真有劫獄那一天,她會一個人去。連清心教的教眾都不會帶。 可清心教眾是什麼心性?自妖女教主殷似雪去世後,萬餘教眾如一盤散沙惶惶然過了大半年,江湖行走也頗抬不起頭。待得知姑爺下獄,新教主執意營救,女弟子們俱是熱血沸騰,都覺這是重振清心教雄風的機會。不用破月吩咐,消息早已傳遍全國分舵,好手們全部馬不停蹄趕來,帝京的白衣美貌女俠一時多如牛毛。就連她不太待見的趙陌君,都尋到了帝京,每每遠遠站著,做事卻盡心盡力。 這消息自然也在江湖傳開。雖然江湖人士與朝廷和軍隊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但這一次,大家卻都不肯獨善其身了。一向低調的刑堂楊修苦第一個發話:若步千洐問斬,刑堂自全力來救。 彼時普陀寺方丈清悟收到一封來自流潯國高僧的書信,上面詳細說明,破月體質並非人丹,于普通習武者毫無用處。這封信其實是苦無大師寫就,托流潯國師弟轉發。清悟通讀之後,將這封信親筆抄寫數份,送至各大門派。 一些門派弟子在無鳩峰之變事後反思,本就心懷歉疚。待看到此信,更覺羞愧萬分。待聽聞楊修苦表態後,許多門派亦是一呼百應,想要救出步千洐,洗刷之前的恥辱、彌補滔天大錯。 只是破月對這些名門正派印象實在太差,當日在關外她狙殺漠北武林人士,便能看出她的態度。現下他們卻倒貼上門要去救步千洐,破月有些無語。 思慮再三,她還是起身,來到了前廳。 廳中人聲鼎沸,江湖豪傑們大多席地而坐,聊得熱火朝天。幾名女弟子為他們送上茶水,時不時還有人善意的調笑她們一番——也許數十年來,正邪門派之間,還從未如此歡聚一堂過。 破月步入廳中,很快有人看到了她,慢慢所有人都安靜下來,齊齊望著她。 破月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場合,想好的話到了嘴邊,卻不知如何開口。 「燕教主。」一名三十余歲的刑堂弟子恭敬道,「我師父派弟子十人,皆是堂中好手,供教主差遣。」破月的身份,在江湖上已經不是秘密。 破月還未答話,一青年僧人雙手合十,神色溫和:「燕教主,小僧奉方丈之命,率普陀弟子八人,聽候教主差遣。」 大廳裡頓時炸開了鍋。 「燕教主,我東宛門弟子五人……」「青桐派弟子七人……」「昆侖山好手四人……」 大家七嘴八舌,紛紛報上門派姓名。破月被吵得腦子有點暈,靜靜望著眾人。大部分是生面孔,有些人似曾相識,在撞見她的目光時,都有些不自在。 她心裡忽然有點難過。 人皆有欲,他們當日鬼迷心竅,於無鳩峰趕盡殺絕,不過貪欲罷了;而她顏破月今日為了步千洐,冒天下之大不韙,不也是為了一腔愛欲嗎?大家都是庸人罷了。 「且慢。」她緩緩道,聲音低柔有力,微微激蕩的真氣,令所有人心頭一凜,安靜下來。 「我很感謝各位出手相助。只是此乃我私事,無需驚動天下英雄。」她平靜的微笑道,「各位請回吧。」 眾人面面相覷,俱是吃驚不已。半晌後,那刑堂弟子道:「燕教主,我堂主受師哥托孤,這次步少俠之事,無論如何不會袖手旁觀。」 群雄登時附和,都道此次一定要插手,不會就此甘休。 見他們態度堅決,破月歎了口氣,慢慢道:「你們搞清楚我要幹什麼了嗎?」 眾人皆靜。 她語氣微諷:「步千洐的確殺了大將軍趙初肅,犯下死罪。我救他,本就是顛倒黑白是非不分;我救他,得罪的不是敵國不是武林門派,而是大胥朝廷。你們一向自詡行俠仗義替天行道忠君愛國,即使這樣,還要幫我嗎?」 群雄對於步千洐被抓的原因只是略有耳聞,以為只是殺了個把人。未料竟是殺了朝廷大員,一時都震驚莫名,安安靜靜。 破月見眾人神色,心下了然,淡淡對身旁弟子道:「感謝各位義舉,我心領了,送客。」 「且慢。」又是那刑堂弟子開口,神色凝重堅定,「燕教主,我來之前,師父便對我說,步千洐的確殺了一人,可他救人何止千萬?刑堂自詡以行俠仗義為本,無鳩峰上,卻差點累得你夫婦無辜枉死,是非黑白早已不分。今次若再拘泥世俗之見袖手旁觀,還有何顏面立於世上?燕教主,刑堂弟子不走。」 破月心頭一震,竟生出幾分略帶辛酸的感動。她本對楊修苦全無好感,可聽到他弟子轉述的這番話,卻似能懂她如今的委屈和決絕。原來,楊修苦也會承認自己「是非黑白早已不分」嗎? 他這麼一說,普陀弟子們全都雙手合十,齊念:「阿彌陀佛。」,為首僧人道:「燕教主,普陀弟子也不走。」 破月心下感激,竟不知如何應對。 又聽一書生打扮的俠士冷冷道:「刑堂說得對。當年無鳩峰上,大夥兒被奸人蠱惑心智迷失,差點幹出禽獸不如的醜事。如今步大俠落難,這唯一彌補過錯的機會,大夥兒若還貪生怕死……嘿嘿,堂堂大胥武林,廢了也罷!」 明明是譏諷的語氣,卻聽得群雄熱血沸騰。許多人高聲喊道:「燕教主,我們不走。」「死則死矣,十八年後又是好漢!」「教主,大夥兒今後聽你差遣,定要救出步將軍!」 破月望著一張張激動而毅然的臉龐,心頭複雜難言。 曾經,是這樣一群人,將她和步千洐逼上絕路;如今,也是他們,在她孤立無援要與強大皇權為敵的時候,甘願隨她赴湯蹈火。原來世事無常,人心本善,莫過如此。 破月深吸一口氣,抬眸只見無數雙眼睛,期待的望著自己。 她靜默片刻,之前刻意維持的冷漠神色消失殆盡,雪白的小臉微微發紅,漆黑雙眸中光芒漸熾。 她聲音微顫道:「各路英雄馳援帝京,破月不敢不從。步千洐是我夫君,亦是當世英雄豪傑。破月便同天下英雄,為他恣意妄為一回又何妨?」 兩日後,掌燈時分。 破月躺在湖蘇城一間普通軍帳裡,拿著玉珮,一遍遍勾勒過「千洐」二字,仿佛一顆心也隨著婉約細膩的筆鋒,千回百轉。 正甜蜜的憂慮著,忽聽外間喧囂聲起,許多聲音遠遠近近在喊:「步將軍」。她一下子坐直,剛扶著床站起,分明聽到一片嘈雜聲中,熟悉的腳步聲沉穩而略帶急促的靠近。 「姑爺!」守在外間的清心教弟子歡欣雀躍。 「她可好?」低沉的聲音似乎還有未褪的爽朗笑意,卻又多了幾分小心翼翼的期盼,「睡下了嗎?」 弟子答道:「夜間服了藥,已經睡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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