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丁墨 > 江山不悔 | 上頁 下頁 |
一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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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不想告訴你。但你曾說過,夫妻同心,不許我再『大男子主義』,自以為是決定所有事。所以月兒,我什麼也不會瞞著你。三日前,我已殺了趙初肅,救你出來。」 不祥的預感湧上破月心頭,擔憂的問:「那如今……」 「如今我們已在湖蘇城外的小鎮。」步千洐道,「放心,趙魄沒有再為難。」 他想起兩日前,自己提了趙初肅人頭,到了約定地點,卻只有一隊親兵,將顏破月抬出來。 「步將軍,大王說了,不指望你真的供他驅使,那樣只怕一不小心就人頭落地。今次以夫人脅迫,是為了戰事大局,望將軍體諒。你落入大王手裡而不殺,已報答青侖城救命之恩。願步將軍今後遠離戰事,與夫人和和美美,做一雙世外高人。」 當他抱著昏迷的破月走在夜色雪地裡,知道如今的境況,已比預想的好。之前最壞的打算,是趙魄會命他自殺——他是王者,怎會真的留一個隨時能殺死自己的人在身邊?但趙魄竟念及昔日情意,放了他二人。他不怨趙魄。戰事大局爾虞我詐,願者服輸。趙魄對他的確仁至義盡。 可他亦有不能辜負的忠義。 如今,他面前有兩條路。一是歸隱,雖背負一世駡名為天下不齒,但有月兒相伴,又何懼天下人鄙夷?只要能與她朝夕相處,想想都覺得心裡甜得發澀。 可他若真一走了之,留下的是什麼? 他親手殺祖國大將,重挫大軍士氣,是為不忠;他背上通敵叛國的罪名,只怕慕容湛也是難辭其咎,只為不義;他殺了個無辜的人,八十老父抱著屍體痛哭,白髮人送黑髮人家破人亡,而他竟然逃匿責任,是為不仁。 步千洐遇事決斷從來乾脆,這次竟遲遲難以定奪。一條路太好,好得叫他心肝發顫。他願意用自己的一切換來跟她的廝守;一條註定是死路,坦坦蕩蕩無愧於心了無生氣的死路,從此再難見她如花笑靨,留她一人在暗夜獨自神傷。 這幾日來每當他思及此事,總是備受煎熬。然而心中還是逐漸有了清晰的決斷,個中隱痛,只能強自忍耐。 「別……丟下我……」破月看著他的神色,慌了,輕輕抓住他的手。步千洐靜默片刻,緩緩道:「我不能不去。」 破月心頭重重一沉:「你……混蛋!」 「我混蛋。」他的聲音很柔和,「月兒,旁人或道我舉止輕浮、薄情寡性,可你懂得,步大哥有所為有所不為,自問坦坦蕩蕩、無愧於天地。再過兩日,清心教的姐妹就會來照顧你,我也知會了刑堂對你多加照拂。我此去軍中領罪,償命也好,流放也好,皆我應得。」 破月眼眶紅了:「你是頂天……立地……大丈夫,可要領……罪,也應……我去……」 「胡說,殺趙初肅的是我。別哭。」他輕輕將她抱緊,「今生是我對不住你,此去無論天涯海角、陰陽相隔,我都會念著你。此情……不渝。我意已決,你不要來尋,明白嗎?」 破月心頭劇痛,知他心意已決,即便是自己也撼動不了。一時絕望沒頂,束手無策。 如此過了兩日,兩人絕口不提步千洐要去自首之事。夜裡相擁而眠,白日裡,他便摟著破月,低低的說話。第二日天沒亮,步千洐輕輕將破月睡夢中緊抓自己衣襟的手指,一根根掰開,起身到了門外。清心教十余名弟子矗立門外,恭恭敬敬的喊:「姑爺!」 他點點頭:「她託付給你們了。」最後回頭望一眼床上虛弱的女子,狠下心腸,提起鳴鴻,頭也不回踏入雪地裡。 清心教眾們面面相覷,悄無聲息的進屋,小心翼翼只待破月醒來。 步千洐離了小鎮,徒步走了一日,便到了湖蘇城門外。待通傳了姓名,城樓士兵大驚失色:「你就是通敵叛國的奸賊步千洐?」步千洐苦笑不語——趙魄早已昭告天下他投了青侖。 一個時辰後,步千洐被綁著押入軍營,與他相熟的將士看到他,盡皆失色。五日後,他被押解到大皇子所在麟右城。大皇子一五一十拷問了步千洐,此事牽扯過大,而他亦想把事情鬧大,挫一挫誠王銳氣,於是寫了摺子,命人將步千洐押解上京去了。 身在帝京的慕容湛得知此事,驚愕難當,只待步千洐抵達帝京後,親自過問。而步千洐被當成囚犯輾轉反側、遭人唾駡,心境平和,無怨亦無悔。只是日日想起破月,心頭憐惜愛意,難以言表。 破月能下床已是十日後,待到傷勢大愈,已過了一個月。 這日她起了個大早,便接到帝京清心教分舵傳來的消息,確認步千洐已被押入了大理寺天牢。 「教主,咱們怎麼辦?」一名年長的姑姑恭敬問道。 破月靜默片刻,答道:「他若要脫身,區區囚車怎麼阻得住?他決定的事,沒人改變得了。」 姑姑嘆息:「難道看著姑爺被問斬?」 「不。」破月抬眸,神色平靜,「我要去帝京。」 姑姑在短暫的驚訝後,露出毅然和佩服神色:「教主英明!」 聽著姑姑出門朝數十名教眾宣告這個消息,眾女子在短暫的沉默中,爆發興奮的歡呼聲。破月靜靜看著窗外茫茫雪色,神色凝重。 做這個決定,她思慮了很久。 步千洐殺趙初肅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大羅神仙也回天無力。不救步千洐,他必死;救了,他那樣頂天立地的男人,背負駡名苟活一世,只怕比殺了他還難受。 可她不是大英雄,沒有家國抱負。她只是個女人,他活著就是最好。救出來之後,他或許鬱鬱不得志終身背負罪責,可一生還很長,他還有她,將來還會有孩子,人的心境總會變。破月想,也許在價值觀和夢想被摧毀的時候,她這個現代人,比俠肝義膽的古人更現實,也更容易屈從。 之前他被秘密押送回京,蹤跡難尋,實難下手;如今查明人就在帝京大理寺天牢,她不想再等了,不管用什麼手段,也要他活。 *** 朝陽初升,新雪消融。帝京的青雀長街還很安靜,路面濕滑一片,透著初春的冷意。 十餘騎快紛遝而來,在一座大宅子停下。馬上俱是白衣女子,說說笑笑進了大門。 破月走在最前頭,脫下斗篷,抖了抖上頭的雨雪,聽到宅子裡喧囂的動靜,微微吃了一驚。帝京分舵舵主迎上來,破月問:「來了這麼多人?」 分舵主一臉驕傲:「您要劫獄的消息傳了出去,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刑堂、普陀寺,還有許多門派,都派了人前來。這幾日一共來了三百餘人,宅子裡根本住不下,被我打發到外頭去了。」 破月一怔,果見正廳裡坐滿了人,不僅有黑衣沉肅的刑堂弟子,還有十幾個和尚坐在地上念經;其餘好漢草莽,不計其數。 可她何時說要劫獄了? 破月無奈的繞過正廳,先回了房。過了一會兒,一名弟子走進來,破月一下子站起來:「誠王怎麼說?」 那弟子正是她派去誠王府打探消息,詢問誠王有何營救計畫。此時弟子的神色有些憤怒:「誠王什麼也沒說。」 破月靜了片刻,讓弟子退了下去。她知道此事棘手,只怕連小容,都回天無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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