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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放箭!」終於有人放棄了活捉的念頭,刹那箭雨如蝗。步千洐冷笑一聲,原地拔起數丈高,想要連步躍出,卻被新一輪箭雨逼退,人與刀鋒同時落下,又是一圈人頭落地。

  身邊已無活著的胥兵,想到他們大半已逃了出去,步千洐的心境居然平和下來。然而此處殺機重重,他如何才能脫身與破月相聚?

  忽見前方青色旌旗一角閃過,步千洐心念極快,殺機頓生。心想只要挾持趙魄,必能脫身。退一萬步講,就算擒殺了他,自己即便身死,也是值了!

  他主意已定,提起全部內力,身影如燕鵠驚飛,險險避過數道刀鋒箭雨,朝那王旗所在處直撲過去!

  因是殊死一搏,他這一撲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兇猛。百余士兵在足下如落葉枯骨,瞬間踏過。也有武藝高強者看準時機,抽刀在他腿上狠狠一砍!他身形一側,刀鋒入骨,生生受了,一腳將那偷襲者踢開,攻勢絲毫不減,筆直的朝王旗去了!

  「保護大王!」眼見他如鬼魅般越來越近,青侖兵這才慌了,呼救聲此起彼伏。步千洐定睛一看,前方十步外青色大旗,戰車上鎧甲將軍面目英武、神色震怒驚惶,不正是趙魄是誰?

  步千洐刀背一翻,出招竟是極穩極靜,宛若子夜一彎扁舟,悄然無聲滑過水面。然而趙魄隔著半丈遠,面對此招竟已避無可避。

  「嗖——」一支冷箭從旁射出,步千洐可以避過,卻沒有避,身形一晃,刀鋒絲毫不緩,斬向趙魄!

  「嗤——」刀鋒劈入血肉之軀,步千洐怒目圓瞪,趙魄眸中閃過喜色——是戰車上親兵疾撲上來,用身體擋在趙魄身前!

  鳴鴻將親兵攔腰斬斷,竟有強韌餘力,劈向趙魄腰間!刀鋒割入血肉,趙魄只覺劇痛難當。

  這一眨眼的功夫,已有親兵疾撲上來,抓起受傷的趙魄向後拖。步千洐背上還插著一支箭,箭深入骨,他不管不顧,提刀正要追上前,四面八方的箭雨已鋪天蓋地而來。步千洐心頭殺意已似潮水滿溢,竟連頭也不回,後背空門大開,揮刀劈向趙魄。然兩名親兵以身體掩護,擋在趙魄身前!這一刀又斬斷了兩人,卻未觸及趙魄身體。

  此消彼長,親衛們射出的箭雨,已射至步千洐後背和頭顱!

  電光火石間,一道刀光電閃雷鳴般從天而降,淩空斬斷步千洐背後的奪命箭矢!步千洐後背一熱,怔然回望,卻只見破月纖瘦的身子與自己緊貼。她背對著他,只能看到一縷黑髮自髻中散落,靜靜垂在雪白的臉側。

  兩人來不及說任何話,又一輪箭雨從四面八方襲來。若說之前步千洐置之生死於度外,此刻卻無論如何都不肯死了。

  要帶她逃出去。這念頭像是火種,幾乎將他全身的血點燃。戰鬥了許久的身軀原已疲憊,陡然精神大振。他厲喝道:「走!」提氣欲沖,卻驚見破月背對著自己,一動不動。

  她晃了晃,身子緩緩向後倒去。步千洐仿佛感覺到腦子裡有什麼東西,也隨著她的倒下而斷裂,慌忙抬手,將她抱住。卻見她右腰一支長箭對穿,手腳各處更是無數深淺不一的傷口,鮮血早將她月白襦裙盡染。她掉頭殺入重圍,早已傷痕累累筋疲力盡。腰上這一箭,正是方才救步千洐時被暗箭所傷。

  無數刀鋒槍尖已逼了過來,數千青侖兵嚴陣以待,只要兩人稍有異動,便會被刺個對穿。可步千洐根本不管,抱著破月緩緩蹲下,只見她眸色悲傷、面容煞白,聲音有些無奈:「阿步……」

  「我在這裡。」步千洐丟了鳴鴻,緊緊將她抱入懷裡。

  破月欣慰的笑了,倚在他懷裡,發覺自己什麼也不懼。

  方才在林子邊緣,見他義無反顧的折返,她竟然一點都不驚訝,一點都不怨他再次丟下自己。將軍百戰死,她對自己說,多麼豪情悲壯的言辭。可從沒人說過,對將軍愛之入骨的女子,又該何去何從?

  她只知道,她不要他死。

  數步外,趙魄連滾帶爬,灰頭土臉。他傷勢並不重,在親兵攙扶下站起來,喘著粗氣吼道:「綁了!」

  地牢裡陰暗潮濕,步千洐靜坐在汙黑的地面,手足上都有碗口粗的精鐵鎖鏈,將他拴在牆壁上,只能在方寸之地移動。

  被俘當日,就有軍醫為他診治,他自然不會拒絕。如今數處大小傷口開始結痂,已無大礙。

  可他沒有破月的消息。

  他想得十分清楚:若是破月不幸去了,他生無可戀,自會忍辱負重,直至殺死趙魄、平定青侖叛軍,便隨破月而去;若破月活下來,定被趙魄利用,威脅他投誠。若換了旁人,他或許有辦法虛與委蛇情義兩全,可趙魄生性謹慎狠辣,只怕會逼得他毫無退路。

  他活了二十六年,從未想過有通敵叛國的一天。可今日是為了破月,他發覺不需要任何思考為難,就能做出決定。

  這念頭一旦形成,他的心就像石入深湖,連同他自小的英雄夢想和偉岸志向,一齊沉了下去。他想,自己或許真不是做大將軍的料,一直心高氣傲我行我素;如今為了女人,更是二話不說放棄氣節。

  可與強烈負罪感同時襲上心頭的,還有些許癡癡無奈的甜意。為了心愛的妻子,背負千古駡名又如何?

  如今已是第三日,他看著頭頂小窗月光稀疏,面上不動聲色,實則心急如焚。

  正在這時,牢中響起淩亂的腳步聲。步千洐精神一振、暗自戒備——來了。

  數名親衛持刀保護,趙魄緩緩走到了牢門外。親兵搬來桌椅,佈置豐盛酒菜。趙魄款款坐下,也不看步千洐,舉杯獨酌,神色悠然。

  比起一年前,如今的趙魄可謂改頭換面。黑色錦袍玉帶,頭戴金冠,腳踩鹿皮靴,儼然帝京貴人。只是多年奴隸生涯,令他英武的面容飽含風霜,看起來更像戎馬一生的將軍梟雄。

  步千洐雖對他毫不畏懼,聞到酒香,卻是暗咽口水。趙魄似察覺到他的饞意,給親衛使了個眼色。親衛從食盒中拿出些酒菜,擺放在步千洐面前。

  步千洐也不廢話,拖著沉重鐐銬,拿起酒壺,仰頭咕嚕嚕一飲而盡。放下酒壺,眸色舒展:「好酒。」

  趙魄放下筷子:「義弟喜歡,明日便將我搜集的數百壇美酒搬過來。」親衛恭敬答是。步千洐淡面色平靜:「既叫我聲義弟,不知你將弟妹如何了?」

  趙魄笑道:「放心,她好得很。她若有事,我今日跟義弟還有何談的必要?」

  步千洐眸色冷淡,但飲不語。

  牢中武士們退得乾乾淨淨,只餘數十名親衛。趙魄看著步千洐:「當日我在青侖城外所言,誠意不變。只要你棄暗投明,今後兄弟二人共坐河山,豈不暢快?」

  步千洐將酒杯一丟,淡道:「先讓我見她。否則什麼都不必談。」

  趙魄見他神色堅決,也不氣惱,笑道:「夫婦情深,令人感動。罷了,我也不想多費口舌。來人,將顏破月帶上來。」

  步千洐眸色一震,一下子從地上彈起,上前兩步,卻被鎖鏈阻住。他舉目張望,神色倏然大變——兩個青侖兵抬著擔架,緩緩從陰暗過道步出。擔架上那人俏容煞白,雙目緊閉,不正是破月是誰?

  「月兒!」步千洐奮力一掙,鎖鏈哐當巨響,可破月似是昏迷,眉頭輕蹙,沒有睜眼。她的臉毫無血色,比幾日前還要虛弱憔悴許多。步千洐心頭怒火熾烈,緊盯趙魄:「你將她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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