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丁墨 > 江山不悔 | 上頁 下頁
一四四


  破月忽然明白過來。

  「你動不了?」她心頭一陣激動,「沒力氣了?哈!」若不是她此刻穴道被制,她一定跳起來一刀將他斬為兩截。

  顏樸淙臉上浮現無奈的笑容,破月還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如此神情,心頭一凜,仔細看著他。

  兩人隔得極近,他身上粘糊糊的血跡就貼著她的裙子、胸口她幾乎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夾雜在極重的血腥味兒裡,有種令人微微暈眩的感覺。而他抬眸,靜靜的望著她,細長黑眸不悲不喜,深若夜星。

  破月心頭的激蕩痛楚也逐漸平復下來,只餘安靜的漠然。就是眼前這個人,與她有殺父弑母之仇。雖然她與這一世的父母沒什麼感情,但今日見到他們的慘死,實在震撼,痛入心扉,心頭對顏樸淙的厭惡和殺意也更重了。

  「月兒,爹要死了。」他忽然說。

  破月只淡淡吐出兩個字:「終於。」

  他笑了笑,抬起一隻手,緩緩伸向她的臉,破月僵硬的看著。感覺到他冰冷似雪的指尖,觸到自己皮膚,破月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他連手指都是死氣沉沉的,仿佛僅靠手腕殘餘的力量,緩而無力的在她面頰上拖行而過,最後停在她的嘴唇上,輕輕按住。

  「月兒,親爹一下。」他啞著嗓子道。

  「休想!」破月冷笑。

  「你對爹,就沒有半點情意?」他盯著她,目光暗的似乎有些渙散了。

  破月都想笑了:情意?顏朴淙從來只考慮自己,怎麼到死了,纏纏綿綿問她對他有沒有情意?

  約莫是她的表情刺痛了他,他臉色慢慢冷下來,身子居然又緩緩動了,手撐著地面,慢慢坐起來,與破月面對著面。

  破月這才有點慌了,但見他又吐出了口鮮血,心中又定了定。可他居然還有力氣,抬手將破月一摟,破月便倒入了他懷裡。

  他的呼吸低低噴在她臉上,癢癢的毛毛的。破月大氣也不敢出。而他低頭,靜靜的望著她,雙手將她輕輕摟住。

  然後他低下頭,滿是血氣的嘴,封住了她的唇。

  熱切、冷酷、欲望、絕望、虛弱……他的舌頭來得很突然,一下子將她包裹席捲。破月只慢了一秒,狠狠咬下去,他猛的一縮,已是滿嘴鮮血。

  可他仿佛已沒有痛覺了,只淺淺笑了笑,一低頭,親她的眼睛、親她的臉頰、親她的鼻樑、親她的脖子。他的吻緩慢而親昵的在她皮膚上流連,呼出的氣息越來越冷,越來越弱。

  「月兒,知道你小時候,是什麼模樣?」他輕輕咬著她的耳垂。破月冷著臉,忍耐著他極具挑逗的吸吮,忽略耳垂的陣陣酥麻。

  「我從沒見過那麼漂亮的孩子。」他低聲嘆息,「粉雕玉琢的一團,連腳趾都似玉一般剔透。」

  破月從未聽他說過從前,心中感覺有點怪。

  「剛會走路的時候,每日只會跟在我身後。」他轉而輕輕吸允她脖子上細膩的嫩肉,「只會叫『爹』。晚上不願同奶娘睡,非要鑽到爹的衣服裡,貼著爹的胸口……」

  「你說這些做什麼?」破月被他咬得低喘一聲。

  他低笑道:「永遠記住我。」他忽的張嘴,一口咬住破月的脖子。破月只感到撕裂般的劇痛,而他越發用力,破月「啊」一聲尖叫。

  他抬起頭,齒間血肉模糊,他慢慢嚼了嚼,破月痛得不能自已,怒駡:「禽、獸!」

  他將她的血肉吞下去,卻再也無力咬第二口了。他緩緩伸手,從袍子裡拿出兩塊碧綠古樸的精緻玉珮。

  「知道這是什麼嗎?」他拿起一塊,輕輕掛到她脖子上。

  破月喘著粗氣,恨恨瞪著他。

  他啞著嗓子道:「既然你恨我入骨,我也不想叫你快活。」

  「這是何物?」破月終於忍不住問。

  他微微一笑,拿起另一塊,「砰」一聲扔在地上,玉珮登時跌得粉碎。

  「你真以為……我當日拆散雪兒和燕惜漠,只是為了私情?」

  破月心頭一震:「那是為什麼?」

  他抬手輕輕撫過垂落在破月胸口的玉珮,目光深遠了幾分:「當年燕惜漠積極召集武林人士從軍,回應者甚眾,我不過要毀了這個人,進而削弱大胥軍隊實力罷了。這些年,大胥的根基教我摸得一清二楚,呵呵……」

  破月駭然:「你不是大胥人?你也是君和人?」

  顏樸淙慢慢笑了,卻不回答,盯著她,目光可謂柔情似水,提起最後一口真氣道:「我籌謀多年,時機已經成熟。我的故國,他日必將一統天下,大胥?哼!終有一日胥人賤如豬狗!這玉珮是我顏氏唯一身份證明,可保一世榮華平安。原本兩塊,為我和雪兒預備,後來便是你我二人。今日你若對我有半點真心,我便將兩塊玉珮贈予你和那小子又何妨?可是顏破月,你終是對我不住。今日我死於此地,他日大胥國破,你必將承受愛人生離死別之苦……」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終是頭顱一歪,靜靜與破月面頰相貼,就這麼僵坐在原地,不動了。

  破月呆呆的躺在他僵硬的懷裡,感覺到他的身體一點點冷下來。她心裡有些憤怒,又有些茫然,只怔怔的想,我以為自己在這個世界孤零零的,卻忽然有了都是英雄的爹娘。可他們一日間都死了,我的大仇敵也死了。他們都死了。

  這個可恨的人,臨死前為什麼要那麼說?「他日國破,你必將承受愛人生離死別之苦」?明知他是惡意,明知他或許是故意擾亂她的心志,可她為什麼覺得,這句話就像預言,終有一日會一語成籖?

  頭頂「咚咚咚」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破月抬起眸,看到那顆夜明珠,靜靜的閃耀著,滿室寂靜清冷。

  她忽然莫名的難過。不知是為燕惜漠、殷似雪,甚至是為顏樸淙。又或者是為自己、步千洐和小容。

  又或者,為了冥冥中的宿命。

  顏樸淙的屍體徹底冷冷下去,她抬起頭,看到頭頂的石板已經被劈出幾條巨大的裂紋,而石室外那人,還在不知疲憊的狠狠敲砸著。她動了動僵麻的身體,將顏樸淙推到一旁,站了起來。

  她看著這個曾經主宰自己生命,也造就了自己命運的男人,終是歎了口氣,將他抱起,端端正正放到石室的石床上。

  你死於此地,但你料錯了,我不會讓步千洐死。

  她起身環顧四周,很快在夜明珠旁發現了一塊凸起。她按下去,只聽哐當一聲,一個人影疾疾從上方墜落,滿臉灰土神色焦急,不正是步千洐。

  「月兒!」他看到她,驟然松了口氣,兩人緊緊抱在一起。

  半月後,兩人將燕惜漠和殷似雪的屍身送到了無鳩峰上安葬。清心教眾得到消息紛紛趕來,從峰頂到山腳,幾乎跪了一地。破月不願跟她們回縛欲山,將教務交給一名年長的教眾。趙陌君也來了,遠遠看著他二人,沒有上前。

  下山的時候,破月掏出那塊玉珮交給步千洐。步千洐奇道:「這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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