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丁墨 > 江山不悔 | 上頁 下頁 |
一〇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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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來。 一夜清寒。天明時,整個帝京都被籠罩在茫茫白雪裡,厚重的城池輪廓,都沾染上鋪天蓋地的寒氣。 誠王府的池塘已經凍住了,丫鬟們得了王妃應允,在冰上打著雪仗。銀鈴般的笑聲透過紙窗傳來,慕容一身戎裝、清俊挺立,回頭微笑望著破月:「你待她們極好。」 破月聽得窗外東風陣陣,又從櫃中拿出件披風,給慕容圍上。慕容便不做聲,低頭看著她纖細雪白的手指在面前晃來晃去。 「我走了,明日會早些回來。」他柔聲道。 破月點點頭,明日宮中有宴會,她也要隨他出席。 破月隨他走到正廳,隨扈早已等候多時,牽馬侍奉他出了王府大門。破月忽的想起什麼,對一名家丁道:「王爺忘了帶雨具,立刻去送。」 連日大雪,守備軍大營離城中有些距離。她不想每次看著他每次回家時,都幾乎成了雪人。 *** 慕容剛策馬離開府中不久,便見一名家丁急馬奔來。隨扈收了雨具,笑道:「王妃對王爺實在是關懷備至。」 慕容不由得想起她早晨為自己整理衣物的認真模樣,心頭一蕩。 其實雪水雖然冰冷,他功力深厚,真氣運轉,衣衫頃刻便幹透,並無大礙。 可連日來,他冒雪夜行,卻都沒用過真氣。 只因為他渾身冷濕回到家中,破月就會威風凜凜的指揮家丁們手忙腳亂的為他燒水換衣; 只因為有的夜裡,她會起床給地上的他掖好被角,會摸一摸他的手,看他冷不冷。 那絲絲點點的的情意,是冬日裡最溫暖的眷戀。 慕容策馬,隊伍行得更快。明明才離開了不到半個時辰,他卻只想儘快視察完軍務,早點回家。 這廂,破月剛在正廳坐了一會兒,便見管家便捧著長長的禮單、厚厚一疊拜帖,陪著笑臉走過來。 破月不由得頭疼。 接近年關,帝京達官貴人幾乎擠破了頭,想要與誠王夫婦結交。慕容湛軍務繁忙,且對這些事也是避之不及。所以全都丟給了破月。 破月出於負責的態度,又不能完全甩手丟給管家。光是想回禮就足夠她絞盡腦汁,更別提與那些貴婦淑女一起閒聊八卦。 鬱悶的跟管家一起工作了兩個時辰,管家頭暈腦脹,她也渾渾噩噩,提起刀到院中練了半個時辰,才覺心境空明。心念一動,帶了幾名丫鬟,坐上馬車,往另一條巷子去了。 行了一炷香時間,便到了間青瓦白牆的小宅子前。上前敲門,便有家僕恭敬開門。 宅子雖不大,卻清雅別致。她一走進庭院,便見堂屋天井下,一個人坐在寬大的椅子裡,膝蓋上搭著條厚毯,面帶微笑看著自己。 「師父!」她快步走過去,到了跟前,輕輕握住他冰涼而粗糙的手。 靳斷鴻頭髮已然花白,高大的軀幹依舊挺拔,精神也很好,只是眉宇中總有一絲疲態。 「他心靜若塵,早將生死置之度外,王妃無需太難過。」上個月,太醫這麼說。 因他已病危,皇帝也默許了慕容湛將他移到帝京居住——或許這也方便皇帝監視這個君和國人。破月也每日就近照料他。 「刀法練得如何了?」靳斷鴻笑道。 破月彎眉淺笑:「昨日我與王爺比試,不分上下。」 靳斷鴻笑:「你讓他?」 破月笑而不語。 「誠王很不錯,你已經等了這麼久,把千洐忘了吧。」靳斷鴻緩緩道。 破月不做聲,抓著他的手,只覺得心頭一片茫然孤寂。 陪靳斷鴻說了一會兒話,破月便出了宅子回王府。到門口時她跳下馬車,正欲走向大門,忽覺得背後有些異樣。 這一年來,她功力早已收發自如,按靳斷鴻所言,比當日之步千洐唐十三,都要稍勝一籌。同時也耳聰目明了許多,周圍稍有不對,立刻便察覺。 此時她便覺得有人在看自己,猛的轉頭,卻只見數步遠外,堆滿積雪的巷子角落裡,原來是幾個孩童在追逐嬉鬧,時不時偷偷看她一眼,又興奮又好奇的樣子。 她搖頭失笑,正欲收回目光,卻見一個衣衫襤褸的大漢,靜靜垂頭坐在孩子們身後。 破月心頭「砰」的一跳,猛的上前兩步。 那人慢慢抬起頭,垂著眸,沒有看顏破月,拿起了身旁的酒囊。 顏破月腳步定住——不,不是他。 這人比步大哥要削瘦許多,容貌也極為普通。 而步大哥的雙目,已經失明了。 顏破月遠遠望著,只見那人長髮淩亂,滿臉鬍鬚,黑著張臉,連雙手都是又黑又髒。 天寒地凍,他裹了件破破爛爛的棉衣,腳上還穿著雙草鞋。他手裡提著個酒壺,仰頭咕嚕嚕喝個不停,不看周圍任何人,更不看顏破月,仿佛天地間,唯有飲酒才是最最緊要之事。 那大漢很快便喝完,將空酒囊往雪地裡一丟,孩童們嬉鬧著就去搶,他也不管,倒頭就睡,背對著破月諸人。 破月沉默片刻,對家丁道:「送他一壇酒,一件狐裘。」 家丁沒有遲疑,領命去了。 破月怔然在雪地裡立了片刻,轉身進了大門。 家丁抱著酒和狐裘,跑到那大漢面前:「這位大哥,這是我們王妃贈你的。」 家丁以為大漢會感激涕零,未料他靜了片刻,才緩緩轉身,睜眼看著家丁。家丁「咦」一聲,只覺得他雖邋遢潦倒至極,隔近一看,一雙眼倒是生得湛然有神。 大漢也不道謝,從家丁手裡拿過酒罈,沒要狐裘,往巷口走去。約莫是醉了,他的腳步有些踉蹌,單手提著酒罈,仰頭痛飲。家丁遠遠望著酒汁沿著壇口流下,沿著他修長的脖子,一直流到寬厚的胸膛上,竟透出些灑脫不羈的豪氣。家丁不由得想,王妃挺怪,這人更怪。 墨藍的夜空,是冬日最靜謐的背景,朱紅色的宮殿,似嵌在黑天雪地裡,幽深而巍峨。 七彩琉璃瓦在燈火中璀璨瑩然,盤蟒碧玉階於月色中燦然生輝。大殿中宴開十余席,天子近臣、皇親國戚,于臘月裡同聚一堂,共賀新年。 顏破月隨慕容坐在右首第一席,與帝后隔得最近。成婚之後,這還是她第一次參加大型宮廷聚會,遂眼觀鼻鼻觀心,低調而小心。偶爾帝后問上一兩句,斟酌作答,並無疏漏。 眾星捧月,重臣都順著皇帝口風,有人吟詩作對;有人不露痕跡的逗趣,倒也其樂融融。慕容湛離開皇宮三年,還是第一次在宮中過新年,自有不少人敬酒。他來者不拒,不久便喝得耳根發紅雙眼氤氳。人人皆稱讚誠王酒品好,皇帝龍顏大悅。 破月雖與慕容無夫妻之實,但這一年來,一個妻子要做的工作,她也不能落下。此時見慕容酒意微醺,俊臉含笑湛湛望著自己,她不禁失笑,親自為他倒了熱水,扶他飲下,又喂他吃了點飯食甜點墊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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