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丁墨 > 江山不悔 | 上頁 下頁 |
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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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千洐心頭驟然抽痛,瞬間麻木一片。 胸中有戾氣疾沖直上,驟然令他一驚,清醒過來。他別開了臉,像來的時候一樣悄無聲息,轉身便潛入了密林中。 步千洐越跑越快,最後竟似踩著荊棘亂草,麻木的狂奔。 一直跑到峰頂,他才大汗淋漓的回頭,卻見蒼黃的天地間,群山蟄伏、雲霧繚繞,世間萬物都是肅靜而孤獨的。 「既然重逢,為何不去相認?」一個聲音在身後嘆息。 他身子一僵,轉頭拜倒:「師父……」他深吸一口氣道,「他們已經是夫妻,我何苦再給他們平添煩惱?」 師父望著他,點頭道:「是,極是。男子漢大丈夫,本該如此。她過得好,是世間最緊要的事,哪怕她心裡已沒了你,你只要守著她便是。」 步千洐被他說得痛楚,卻也覺得理當如此,師徒二人靜靜望著面前群峰,俱是黯然無語。 *** 半年來,帝京風平浪靜,東南兩路軍平定了諸個小國,大胥迎來了近十年來最輝煌的時刻,天下歌舞昇平。 破月與慕容湛的相處,也漸漸形成了固定的模式。慕容湛是皇帝欽點的帝京守備軍總統領,日日要去練兵;而她白日裡勤修苦練,只覺得功力精進得不可思議。 兩人在同一屋簷下朝夕相處,人前要做出親密相愛,人後則是相敬如賓。有時候她練步千洐以前拿手的赤焰刀法,他會在旁觀看指點;有時他在書房看書寫摺子,她會替他做夜宵、磨墨洗筆。 直到兩個月前某一晚,她不小心睡著了,迷迷糊糊醒來,卻已在他懷裡。他抱她到房間床上,她怕他尷尬,閉眼不醒。以為他已經走了,正欲翻身,額頭卻是一熱——他落下一個吻,他的唇微微顫抖著,在她額頭停了許久,才戀戀不捨得離開。 這個吻實在太溫柔太癡迷,破月竟然有就此淪陷在他的懷裡他的吻裡的衝動。 險險刹住。 因為她想起了步千洐。 世間誘惑太多,何止慕容湛。 可正如她對唐十三所說,步千洐只有一個。 他也許已化作枯骨,躺在不知哪裡的穀底;他或許只是失去了記憶,懵懵懂懂生活在另一個地方,這輩子都想不起她——每當她胡思亂想起這些,就會心如刀絞。 可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小容是很好,可他還有母后,皇兄,有慕容氏的尊貴,他什麼都有。 而步千洐什麼也沒有。沒有父母、沒有師父、沒有前途,甚至沒有了雙眼。 若某一天他奇跡般的歸來,她怎麼能不等著他?難道才半年她就放棄? 所以她想,顏破月,你不過是孤獨了,貪戀慕容湛的溫柔情意罷了。 她不擅長愛情,於是開始僵硬的疏離。 慕容湛在家的時候,她不再練刀;他在書房的時候,她離得遠遠的。他進房的時候,她假裝已經睡著,面朝著裡面頭埋在被子裡。 這個過程並不愉快,但她找不到其他出路。 慕容湛很快就察覺到了她的變化,然後他也有了變化。 他開始連日不歸,每日都宿在軍營中。偶爾回家,也是讓管家傳話,一停就走。旁人只道誠王殫精竭慮,她卻知道,他跟她一樣,都怕越陷越深。 直到太醫在數日前診斷判定,靳斷鴻活不過半年了。 這半年裡,破月的武藝突飛猛進,師父卻一點點蒼老削瘦下去 於是破月再次跟慕容湛來到無鳩峰,抱著渺茫的希望,但願能找到步千洐,去見師父最後一面。 來無鳩峰前,她和慕容湛已有十來日未見了。 然而一路過來,他除了夜間在她睡熟後,進房臥在地上,也是極少與她交談。 破月已經打定主意,這次回去後,好好跟他談一談,不要再尷尬,不要再隔閡。她已經快受不了的。 可她並不知道,慕容湛也快受不了;她也不知道,像他那樣溫和的性子,壓抑得太久,反而會爆發得比常人更加的熱烈。 這幾日,山間清冷,她自恃功力深厚,卻偏偏染了風寒。故今日,找了許久也無所獲,她已是懨懨欲睡。 慕容湛抱她上車,她實在太累,沒有拒絕。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感到唇上有人吸吮舔舐。 她遲疑了一下,那人卻扣住她的雙手,越吻越深。 破月還是睜開了眼。 她看到慕容湛細密的長睫,輕闔著微微顫動。 「王爺……」人前人後,她已習慣了這個稱呼。 看到她靜靜望著自己,慕容湛仿若才驚醒。 四目相對,無語凝視。 「你……」破月想讓他鬆開自己。 未料他忽的俯低,又吻了上來。 破月哪裡料到慕容也會強吻,措不及防被他吻了個結結實實。恍然間只覺得他的唇一片冰冷,舌卻是火熱的。破月心神一顫,忽然就感覺到了他的掙扎渴望,他的懵懂期盼。 與步千洐不同的是,他的吻極溫柔,極小心。一點點探入她的嘴,像對待稀世珍寶; 與步千洐相同的是,當她想往後縮,他會手勁一收,將她的腰扣緊,唇舌依舊在她臉上肆掠。只是他的強硬裡,明顯帶著幾分害怕被她拒絕的遲疑。 破月酸澀的想,也許任何女人,都無法拒絕這樣的容湛。溫柔是他,強勢也是他;世間最尊貴的慕容氏,卻偏偏在你面前,透出一點點的令人心酸的卑微。 轉瞬之間,她腦子一個激靈,一把將他推開,氣喘吁吁。 他亦是呼吸急促,定定的望著他。眼中有尷尬,有羞愧,有莫名的堅定,也有隱約的痛楚。 她想要開口阻住他說話,但已經來不及。 「月兒,我也中意你。」他緩緩的,一字一句的道。他很清楚,每個字說出來,都會誅他的心。可他也知道,再不說出來,他就會被那個壓抑的念頭逼瘋。 從很早以前,我就中意你。從我還未見到你時,就中意了顏破月。 月兒,你不必害怕,不要厭煩。我知道你要等大哥,我也要等他。哪怕清心教已經傳來他的死訊,我也不願放棄最後的渺茫希望。 我只是中意你,沒有半點歹意,沒有半點私心。 我的耐心並沒有在半年內耗盡。我會陪你等下去。你等到白頭,我就等到白頭。 等你不想再等那一天,等你疲憊那一天,我能不能、能不能代替大哥,保護你、憐惜你? 破月靜靜的聽著,聽他顛三倒四的表白,聽他癡癡迷迷的期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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