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丁墨 > 江山不悔 | 上頁 下頁
九七


  「無妨。」他瞧著她一笑一顰,忽的就有點癡了。方才只顧著護她,全部真氣都為她環繞,哪裡記得自己,所以才撞傷了。

  破月不由分說抓起他的手臂,擄起袖子。他雖有內力護身,但終究是皮肉之軀,修長結實的胳膊上,赫然青紫一片。肘關節更是有點僵硬。

  「脫臼了!」她心疼的蹙眉。

  「是。」慕容湛呆呆答了句。心中卻想,她隔得這樣近,整個人都在他懷裡。

  「得裝上關節。」她握著他的手。

  「好。」見她為了自己焦急關切,慕容湛越發有些神魂顛倒,木木的抓起自己脫臼的手臂,「哢嚓」一聲接好。

  破月被驚了一下,他卻仿佛感覺不到痛,輕鬆的道:「好了,月兒不必擔心了。」

  破月也覺得他整個人好像被撞得有點愣,仔細瞧著他的神色。

  慕容湛被她澄黑的眸盯著,只覺得元神仿佛都游離在身體之外,恍惚間仿佛看到曾經那晚的自己,抱著柔弱的破月,心如油煎、惶惶然吻了又吻,不知滿足,不知疲憊。而今她又在自己懷裡,觸手可得。

  「真不要緊?我去找護衛要點金瘡藥?」破月意欲起身。

  「不、不必。」慕容恍然驚覺自己腦中強烈的欲念,臉頓時漲得通紅,連雪白的耳根都是赤紅一片,狼狽的起身,仿佛被鬼追著,三兩步跌出了馬車。

  眾人見王爺跳下馬車,都有些驚訝,但不敢問。護衛隊長連忙將自己的馬讓出來,慕容策馬行在車旁,望著遙遙星空,忽的便生出個令他心驚膽戰的念頭。

  他想,慕容湛,你還忍得了多久?

  半年後。

  秋意清冷、萬峰蕭條。

  步千洐一身破舊的黑衣,長髮淩亂、蓬頭垢面,滿臉絡腮鬍子,唯有一雙眼精光逼人。

  他于山林間穿騰起躍,時不時發出一聲清嘯,久久激蕩於山間。而他聽群山應和,豪氣更勝,竟似猴孫一般,在林中極速攀援奔跑起來。

  習武一十八年,他還未曾像如今這般淋漓舒暢。

  若說以前的步千洐,武藝高強在於精、穩、狠,那麼現在的他,全身每一根骨骼、每一縷血脈,甚至每一寸皮膚,仿佛都隨意念而動,隨意收發、綿厚剛勁。

  他也隱隱知道,以前跟著靳斷鴻修習,靳斷鴻已傾盡所能,自己的武功已經到了某個不能再逾越的瓶頸。然而與楊修苦、顏樸淙這樣的絕頂高手相比,卻依舊天差地別。

  現在的師父為他續經接脈後,教授給他一套內外兼修的拳法,竟像是量身定做,不僅內力突飛猛進,招數更是質樸精悍,威力大增。

  他品嘗到從未有過的喜悅,也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強大。

  他練得癡迷,他練得入魔。他幾乎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瘋魔了般日日練習。每次都要師父搖頭失笑,將他拉回林中小屋,才記起自己腹中饑餓。

  一晃半年而過,他竟毫無知覺,還以為才過了數日。

  這日天未亮,他便來到林中。現下稍作休息,眼尖看到遠處一隻野鹿,不由得有些流口水。

  他想生擒那野鹿,便提起內力,輕手輕腳跟上去。

  剛追得幾步,忽聽「嗖」一聲利箭破空。步千洐反應極快,閃身便躲到樹後,還道是沖自己來的——因這裡離無鳩峰不遠,他戒心重,自然想到,會不會是武林餘孽不死心在尋找自己?

  按下心頭微怒,他偏頭一看,卻見前方小鹿頸部中箭,鮮血汩汩,已然不活了。

  他屏氣靜立,過了一會兒,便見兩個黑衣勁裝男子策馬沖過來。

  「好肥的鹿。」其中一人道,「一會兒烹製了給王妃,王爺必定高興。」

  步千洐聽到他們說王爺王妃,便想起顏破月和慕容湛,心頭微微一痛。心想,步千洐啊步千洐,他們已做了半年夫妻,你還有何不甘的呢?

  他當日武功盡失、走投無路,見她二人成婚,雖能狠下心離開,但終是割愛相讓,心痛不已。

  如今半年過去,他武藝已非昔日可比,精神煥發、豪氣充盈,再思及他二人,倒也不會如當初心痛。只餘微微的落寞罷了。

  他轉身欲走,忽聽另一人道:「你說誠王殿下和王妃,到底在無鳩峰找什麼人呢?這幾座山都翻遍了,找了這麼久,還不死心。」

  步千洐身子一僵,停步。

  另一人歎道:「咱們不要多管,還是按畫像找吧。聽說那畫像還是王爺和王妃親自向畫師口述的,一張有鬍子一張沒鬍子,嘿,咱們可真不容易。」

  步千洐沉默片刻,終是按耐不住,悄聲跟了上去。

  遠遠的,便聽到溪流潺潺,隱隱有稀疏的馬蹄聲。步千洐索性超過那兩名護衛,一路踩著樹梢,輕盈掠過。不多時,偏見前方山澗處站了兩個人,一高一矮,一修一纖,不正是慕容湛和破月是誰?

  步千洐呼吸一滯,放輕腳步,輕輕一躍,落在他們頭頂的大樹上,竟未驚動任何人。

  半年不見,慕容湛和破月似乎都長高了些。他們穿著極相似的素色錦衣,只是男的清俊,女的嬌嫵,看起來,比從前更登對了。

  步千洐先看到了慕容湛,心頭微暖。目光再緩緩滑向破月時,胸口忽的就有些堵。

  俏麗的小臉,還是很蒼白,總像是沒有血色;寬袍外的小手,就那麼一點點,仿佛一不留神,就會滑進袖子裡找不到。

  而她怔怔望著遠山,清黑長眉下墨眸寫著淡淡的憂鬱,便似那遠山的愁雲,氤氳得教人心憐。

  步千洐原本以為自己再見到她,會心如止水。未料到只是一個側臉,已叫他心頭滿是酸楚。

  她是在想我嗎?她是因為我,才會哀愁嗎?她還沒忘了我嗎?

  望著她清冷沉凝的容顏,他一時仿佛也癡了。

  「聽話,睡一會兒。」慕容湛忽然道。

  步千洐忽然覺得,此時的慕容湛,跟平日有些不同。具體哪裡不同,他卻說不上來。

  「嗯。」破月點點頭。約莫是站了太久,她一轉身,身子竟微微一晃。

  月兒!步千洐心頭一緊,然後一僵。

  他看到她身旁的慕容湛,毫不遲疑扶住她的身子,然後將她打橫抱起。

  「你別逞強。」慕容湛柔聲道。

  「嗯。」她低低應了句,沒有掙開。

  步千洐默默的想,以往小容碰月兒的手都會臉紅。如今抱著她,卻似輕車熟路。也對,他們是夫妻,他們已經,這樣親密了……

  慕容湛抱著她,小心翼翼上了停在山道旁的馬車。車簾是掀起的,步千洐看到慕容湛將破月放下,替她蓋好薄薄的白色羊毛毯。

  而她竟似累極,過了一會兒,步千洐便聽到她均勻悠長的呼吸聲,他知道她睡著了。

  她約莫是病了,步千洐怔怔的想。

  慕容湛一直坐在她身旁,先是看著窗外,在她沉睡後,便低頭看著她,神色極為專注。

  步千洐忽然有點不想看了。

  可又捨不得。

  捨不得他們二人。

  然後步千洐看到慕容湛輕輕握住破月一隻手,慢慢伏低了身子。

  清俊的側臉,在馬車中看起來暗沉一片。

  他的唇,緩緩落在破月的唇上,帶著幾分步千洐熟悉的隱忍和虔誠。

  親了一會兒,他就將雙手撐在破月身體兩側,他的背,擋住了步千洐的視線。那背脊高大而溫柔,也遮住了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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