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丁墨 > 江山不悔 | 上頁 下頁
五八


  他默默退出俘虜營,又到了赤兔營中,正巧看到大皇子的親衛軍來要人。幾個赤兔營軍士疑惑:「押我們過去作甚?」

  一名親衛冷笑道:「不做甚,殿下有話問你們。」

  步千洐心中忽然如醍醐灌頂般了悟——這些人都會死。

  無論能不能揪出背後的二皇子,這些人都會死。

  俘虜營中的士兵必死,因為他們「私通敵軍襲擊皇室」;那晚跟他一起捉拿俘虜的赤兔營士兵們也要死,因為他們看到了真相。就算皇帝會懲戒皇子,出了這麼大的醜事,也不會放過知情人。

  而他自己呢?或許他剛剛立下的軍功,可在前線,無論大皇子還是二皇子,要讓他這個不小心知道真相的人「死於意外」,易如反掌。

  步千洐從身體一直冷到心裡。

  之後,他下達放走俘虜的命令完全出於義憤。

  他知道這樣做,他必死無疑。可他一個人死,總好過這四五百無辜的士兵死!他們中的許多,還是新兵,十七八歲的年紀,年輕到無知!

  又或許,他是想發洩壓抑心中許久的不平和怒火。

  然後他果然進了死牢。

  私通敵軍是重罪,二皇子是前線元帥,無需請示皇帝,便能先斬後奏。這十日來,大皇子來過兩次,二皇子來過三次。大皇子勸他開口;二皇子大概見他寧死不吐露真相,表示願意相救——只要他從此投誠,並替他殺一個人。

  他沒說殺誰,但是步千洐明白。

  甚至連趙大將軍也來過一次。他看到步千洐,只是歎氣,他說不會讓步千洐受皮肉傷。

  「我們雖是武官,可這朝廷就是個漩渦,你是青年將領中的佼佼者,又怎能獨善其身?二皇子雖行事重了些,可也是才華出眾。你素來機敏,在大事上,怎就如此執拗?」他這麼說。

  步千洐始終沒有說話。趙大將軍沉默片刻,便離開了。

  今日,是他最後的一日。他選擇放走俘虜,讓這件事消弭於無形,已料定有這一日。大丈夫死則死矣,他心中並無太多沮喪。只是臨死二皇子還來騷擾,令他心頭越發的焦躁鬱怒。

  「殿下,能賞末將一杯酒嗎?」他顧左右而言他。

  二皇子觀他神色,已知此人的確冥頑不靈,揮一揮袖子,轉身便走。到了牢門口,卻又回頭道:「你與我十七叔如何相識?」

  步千洐不解:「誰?」

  二皇子以為他裝傻,冷哼道:「別以為十七叔護著你,就能如此張狂。該說的不該說的,自己掂量!」

  他雖年幼,這一番話卻也說得威風凜凜。步千洐望著他修長筆挺的身影,腦海中卻浮現另一個清俊溫和的青年。

  三年前認出他背的是湛洳劍,步千洐便猜測他出身顯赫世家。可沒料到……

  十七叔?

  他嘴角泛起苦笑——小容,是你嗎?

  時間一點點推移,直至日頭偏西,卻始終沒有人來牢中押解他行刑。步千洐望著狹長的地牢通道,知道必定是小容救下了自己。他早將生死置之度外,此刻覺得熱血沸騰心潮難平。他心想就算即刻死了,有小容這個好兄弟,也不虛此生了。

  對了,還有她,他親了她,豈止是不虛此生,簡直是賺了。

  地牢裡陰暗寂靜,地上東路軍指揮所裡,卻是燈火通明,所有人忙得四腳朝天。

  顏破月靜靜望著床上沉睡的容湛。

  兩位皇子已經當著她的面,傳令暫緩步千洐的刑罰,這令她松了口氣。可容湛又昏迷了,令她的擔心又多了一重。

  不,或許應該叫他慕容湛。

  當朝皇帝唯一的胞弟,傳聞中最受帝寵的十七王爺。

  誠王慕容湛。

  破月望著他近乎煞白的容顏,清秀的一張臉慘澹無光,只覺得世事無常,莫過於此。

  她的目光又滑向與他緊緊交握的手,再次用了用力,想要抽回。可他實在握得太緊,每一根修長白皙的手指都與她緊緊相扣。她無奈的想,這只怕是他迄今為止做過最逾矩的事了吧?待他醒轉,估計會鬱悶得不行。

  可他明明是王室中人,卻甘願在軍中受苦,卻養成如此誠摯乾淨的性子?

  破月默然。

  「王爺這是連日奔波操勞過度,加之又受過內傷,才會猛然昏厥。」鬚髮皆白的隨軍御醫恭敬道,「無妨,調養幾日便好。」

  一旁的慕容瀾和慕容充二人這才松了口氣,讓御醫退下配藥。慕容瀾目光先掃過顏破月清透如雪的容顏,又停在她被昏迷中的慕容湛握得死緊的小手上,柔聲笑道:「穆姑娘,我王叔如何受的傷?父皇近日一直特別憂心王叔,他日父皇問起,我也好答話。」

  破月想了想,答道:「回殿下,大概是墨官城一役受的傷。他並未曾對我提起。」心中卻想,難怪他會昏迷,之前受了傷,卻未對我們提及。

  慕容充見破月看起來比自己還要小上幾歲,語氣也就輕佻幾分,笑道:「父皇常說王叔生性忠厚淳樸,卻在夢中,也將姑娘的手緊握。若是父皇見到,定會吃驚。」

  破月臉上一熱。

  「兩位殿下,步將軍現下如何了?」破月小聲問道。

  未料她話音剛落,床上沉睡的慕容湛長眉微蹙,竟緩緩睜眼。慕容瀾與慕容充見狀大喜,連忙圍上去。

  「十七叔!」

  「小王叔!」

  慕容湛本就生得極美,此時也已淨了臉,鳳眸先是迷蒙,後是沉凝,波光流轉,燦若美玉,只看得三人都是心神一凜。

  可下一刻,他立刻從床上坐起來:「我大哥……步千洐將軍如何了?」

  慕容瀾先答道:「十七叔放心,人還在地牢。」

  慕容充語氣則活躍些,嗔怪笑道:「小王叔說殺他如殺您,咱們誰敢動王叔?不怕被父皇剝了皮嗎?」

  慕容湛這才松了口氣,看著他二人。破月忙將手邊熱水遞過,他大概也是惦記著步千洐,根本沒回頭看破月,就著她的手喝了水。

  慕容瀾眉目不動,慕容充眸中含笑。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