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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熱水入喉,慕容湛神色緩和了許多,肅然對他二人道:「你們都是皇兄最出色的兒子,他放你們到前線歷練,十七叔不會干涉,也不會過問。可步千洐他忠君愛國,更是救過我多次。你們動誰,都不可以動他。」

  兩人都沒出聲。慕容瀾雖年長慕容湛兩歲,但兩人年歲相仿,實則情同兄弟。慕容湛自小生性持重,對皇兄的這些兒子又極好,故雖多年沒見,他的話,慕容瀾卻不能不聽。

  至於慕容充,小時候更是跟在慕容湛身後練武習字。當今皇室,慕容湛算得上是第一高手。故慕容充自小就對慕容湛仰慕有加。

  慕容湛人雖迂腐,卻也不是不通世故。他知道兩兄弟現下不吭聲,心裡自然還有計較,索性直言道:「我從墨官城動身之日,便已寫了信送給皇兄。我相信不日便會接到他的聖旨赦免步千洐。你們早放晚放,不過是幾日時間罷了。」

  慕容瀾二人這才心頭微驚。他們如何聽不出慕容湛的意思——兩兄弟明爭暗鬥,父皇雖然不管。可若被慕容湛捅到父皇面前,知道牽扯進無辜忠良,兩人必定沒有好果子吃。

  慕容瀾先開口道:「王叔這樣處置甚好。其實我也一直覺得黑沙河之役,必有隱情。」

  慕容充被他說得有些憂心,可想起步千洐寧死也不向自己投誠,也不說出真相,倒也不是很擔心了。他笑道:「一切都聽十七叔的。十七叔,先別說了,身子要緊,喝了藥,睡一晚再說。」

  慕容湛卻搖頭:「我要去看步將軍。」他扶床欲起,這才發覺手中一直握著個柔軟的事物。

  他一抬眸,望見一雙清澈如潭眸子,那裡面寫滿了關切和喜悅,仿若兩道柔光撩過心窩。他一時竟忘了鬆手,怔然凝望。

  原來他握著的,一直是她的手。夢中一直牽掛著不能放不能放,一定不能放,原來是她的手。

  慕容瀾兩兄弟見王叔盯著破月發愣,心下雪亮。破月雖容顏嬌弱可人,但兩人見過的美人多了去了,倒也不會太驚豔。慕容瀾率先道:「便請穆姑娘好好照顧王叔吧。」

  慕容湛觸電般鬆開破月的手,臉頰熱氣蒸騰。但他在侄子面前自覺要有叔叔的威嚴,故低下頭,不教他們望見緋紅的臉色。

  三叔侄說話時,破月一直沉默著,此時卻開口道:「我陪……王爺先去看步將軍吧。」

  慕容瀾二人無法,只得送二人去地牢。到門口時,兩人都託辭不進去。慕容湛也不勉強,想起一事,讓顏破月先進了地牢,自己卻轉身對他們道:「有一事需要託付你二人——除了我,不要讓任何人靠近穆姑娘。她若是出什麼事……」

  他話還沒說完,慕容充已先笑了:「小王叔放心,侄兒立刻就給親衛下令,絕不叫任何宵小,靠近我小嬸嬸半步!」

  慕容湛原意是要提防一直未露面的顏樸淙,沒料到他們誤會了自己與破月的關係。但亦不便解釋太多,只得訕訕道:「她與我情同兄妹,你們勿要誤會,有損她清譽。」

  慕容充還是笑,慕容瀾持重些,微笑道:「十七叔,你一路抱著她闖進指揮所,夢裡還抓著她的手不放。

  她的清譽,自是要著落在你身上。父皇知道了,必定很歡喜。」

  慕容湛雖臉色潮紅,意志卻是堅定的,心想我與皇兄解釋便是。也就不再多言,轉身進了地牢。

  地牢中極為昏暗,除了牢門有人把守,裡邊的守衛早被兩位皇子授意遣退。容湛一走進去,便見破月安靜站在角落裡,正在等自己。

  「他們說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慕容湛柔聲道。

  破月就怕他尷尬,聞言松了口氣,笑道:「自然不會。」

  她說得輕巧,慕容湛卻沒來由心裡小小的失落了一下。

  他忽的憶起數月前,他還在東線,卻收到皇兄的親筆信。

  「……顏樸淙有一獨女,年方十六,閨名破月,容顏姣好,嫻雅可人。顏戰功赫赫官名甚好,但朕始終瞧不透他。瀾兒與充兒已立了妃,你娶了那顏破月,可好?」

  當時他雖有些悵然,但卻回復:「一切皆聽皇兄安排。」他能軍中自由闖蕩,已是皇兄格外縱容,如今皇兄要他娶妻,他不能不娶。

  那之後,他也曾肖想過那顏氏千金的模樣。卻只能想像出一個模糊的、稚嫩少女的模樣。他也想過,如果娶了她,即便不是他喜歡的性子,也必定全心全意,好好愛她寵她一世。

  誰料後來皇兄卻改了主意,將顏氏千金指婚給下級將軍。聽到這個消息時,他松了口氣,又似有些失落——他生性內斂,卻也是青春年少,心中其實已將那顏小姐當成自己的妻子,也曾一遍遍肖想過「容顏姣好嫻雅可人」到底是什麼模樣,日子久了,竟也對未曾蒙面的未婚妻,寄託了一些情愫。

  卻未料只是路人。

  後來,就遇到了破月;再後來,因為見過她的真容,又見到了顏府暗衛,隱隱便猜出了她的身份。

  原來那個顏氏千金,是這個模樣。纖弱得令人憐惜的容顏,跟嫻雅可人半點沾不上邊,性子粗放隨和沒有半點女子的扭捏;甚至在戰場上,亦不輸男兒——百人追擊數千人,這事慕容湛自問不會做,也許連步千洐都不會做。

  可她卻做了。

  一將功成萬骨枯,她不知道,穆青校尉,一戰揚名天下。

  「隱瞞身份實屬無奈,破月莫怪。」他含笑做了個揖,「還當我容湛便是。」

  他抬起頭,看到幽暗的月光裡,破月的笑容燦若桃花,貝齒晶瑩如玉。

  「我怎麼會怪你?」她含笑的聲音柔若酥糖,慕容湛只聽得心神一蕩。

  「嗯,走吧,小容。」破月轉身往裡,「咱們去見他。」

  慕容湛走在她身後,望著她纖細若柳的腰肢,忽的生出個念頭——若是皇兄當日將她許給了自己,大概……也是會歡喜的吧。

  這念頭像是熱炭灼傷了他的腦子,他收斂心神,快步跟上去。

  地牢裡陰濕極了,破月走了兩步,便打了個噴嚏。慕容湛見她肩頭微顫,想解下自己外袍披在她身上,手摁上袍子,卻遲遲未動。

  兩人就這麼一前一後走到光亮處,卻見一個高大的人影靜靜站在牢房正中。裡面已經點了一盞燭火,襯得他的容顏英氣逼人。約莫是幾天沒刮鬍子,他滿臉亂糟糟的,衣服也髒兮兮的,眼睛卻亮得嚇人,深深的笑意就像要溢出來。

  「步大哥!」

  「大哥!」

  兩人同時失聲低呼,快步走上前。

  ***

  慕容湛打開牢門,三兩步搶上前,與步千洐抱了個結結實實。破月站在兩人身旁,又歡喜又緊張。她雖大大咧咧,可初涉情事,反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呆呆望著步千洐又髒又黑的臉,還有那亂糟糟的鬍子,心想,他留鬍子可不好看啊。

  步千洐鬆開慕容湛,挑眉輕笑:「小容,你瞞得我好苦啊!」

  慕容湛答得真摯:「你當年冒死從箭陣中將我拖出來時,可不知我姓慕容。大哥莫要與小弟生分了,否則小弟……愧疚萬分。」

  步千洐知他性子,心頭越發激蕩,便點點頭,這才轉而看向一旁的顏破月。四目對視,俱是無言。破月柔聲道:「你別擔憂,容湛已經請了聖旨,一定能救你出去。」

  步千洐自出事之後,雖頻頻想起她。但思及自己生死未蔔,往往強行壓下綺念,將她置之腦後。今日終於死裡逃生,她竟不遠千里來探,俏生生站在眼前,一時怔怔望著她,心頭又感動又心疼,往日的油腔滑調,反而全排不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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