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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步千洐也不遲疑,將肩頭黑袋一抖,數十顆濕漉漉的人頭,滾珠般落得滿地都是。趙初肅和監軍都是大驚,步千洐朗聲道:「昨日屬下夜入墨官城喝酒,叫我撞見這十幾個人,全做百姓打扮,卻行為異常。屬下跟上去,聽到他們竟是墨國留在墨官城的奸細,現下我軍大部屯紮墨官城,過得五六日,墨國、幽蘭國、離國、馠國、焱國,五國殘軍約莫六萬,會合力偷襲墨官城。這些奸細便會裡應外合,打開城門,陷我軍於不利之地!我一直追到三百裡外,才將他們擒獲。只是他們……全數服毒自盡了。」

  趙初肅和監軍對望一眼,神色都肅然起來。

  「升帳!」趙初肅喝道,對步千洐道,「你跟我來!」

  一行人匆匆走了。不僅是他們,隨著將軍戰鼓的擂起,整個軍營的人瞬間都變得緊張的忙碌起來。

  破月站得不遠,將步千洐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憂心忡忡的回到軍帳。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帳門被掀開,步千洐沖了進來。

  破月原本坐在椅子上,一下子站起來,緊張的望著他。他卻直挺挺的往床上一趴:「兩個時辰後叫我,切記!」說完雙眼一閉,呼吸漸沉,竟已是倦極睡著了。

  破月站在床邊望著他,只見他髮髻淩亂、汗水和血污不知乾涸了多久,整張臉已似花貓般糊塗。高大的身軀修長的四肢,孩子般耷拉在榻上,哪裡還有半點將軍氣質。

  雙靴也沒拖,後背至小腿,幾乎全是血污一片。

  破月打來熱水,用剪刀小心翼翼從他領口一直剪到大腿根部。好在他一直在動,袍子還沒粘到破裂的傷口上,否則她絕對可以想像出,將來撕扯的時候會有多疼。

  這回她哪裡還顧得男女之防,輕輕的一點點替他擦乾血漬灰泥,重新上了藥,然後扯過棉被為他蓋上。做完這一切,又去準備了午飯,只是不經意間,她望見整個大營裡人來人往,匆忙而有序。

  要有大動作了。她猜想。

  兩個時辰很快到了。

  她推了推步千洐,他緩緩睜眼,一看清她,立刻翻身坐起,薄被滑落,他感覺到整個後背一涼,頓時明白過來。連忙將薄被一揚,披在肩頭,望著她的目光,便多了幾分意味深長。

  「一會兒大軍便會開拔,你跟容湛一起走吧。」

  破月心頭一驚,忙問:「你呢?」

  他神色自若道:「我是守城將軍。稍後再來尋你們。」

  破月跟他相處數日,竟也摸透了他的脾氣,此時見他神態越輕鬆,越知情況危急。她想起方才所見,整個大軍竟似要盡數棄城而去,可為何留他在此守城?

  她沒學過兵法,可聯繫到目前的狀況,也想到一個耳熟能詳的成語:聲東擊西。不由得大驚道:「大軍要去偷襲其他地方,讓你在這裡做餌拖住六萬敵軍?大將軍給你留多少兵馬?」

  她一連串問題,個個戳中要害。步千洐眸光一閃,微微有些吃驚,也不隱瞞:「赤兔營昨日前鋒,已不足四千。大將軍已補足至五千。」

  「狗屁!」破月勃然大怒道,「你這分明是炮灰啊!五千抵擋六萬,你能抵幾天?你戰死了,功勞全是他們的!你怎麼會接受這麼愚蠢的任務?是不是大將軍和監軍故意整你?」

  步千洐聽她罵得難聽,不由得皺眉,喝斥道:「狗屁?你狗屁都不懂!身為軍人,自應大局為重。赤兔營乃全軍精銳,只要拖得敵人三日,咱們大軍便能出其不意遠途奔襲墨國、馠國都城,整個東部戰局便豁然開朗,不必拘泥於一城一役之奪。可若是棄了此城,敵軍便能從後路包抄我大軍!我與大將軍情同父子,你若再胡言,我就將你丟出去!」

  破月聽得又急又怒,卻又無法辯駁。她知道他說得對,從大局而言,這一城的棄子十分必要。就跟她打星際似的,只要能偷襲地方基地,哪裡會在乎一小隊炮灰的死活?

  可如今不是打遊戲,這一小隊炮灰中也有步千洐啊!

  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是她如今的依靠啊!

  她狠狠別過頭去,只覺得熱血上湧。步千洐瞧她氣得耳根都紅了,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也一掃而光,胸中忽的豪氣萬千。

  兩人都沒說話,沉默了許久,破月才低聲問道:「九死一生?」

  他見她肯說話,頓時笑了:「別人嘛,自然九死一生。有我的赤兔營在,起碼也是八死二生。」

  破月咬著下唇:「行。我跟容湛走。」

  步千洐望著她側臉上沉寂無波的眼眸,不知怎的,心裡像是被針輕輕紮了一下,嘴裡卻滿不在乎的答道:「正該如此。」

  ***

  沒有太陽,天色蒼白而渾濁。

  廣闊的平原,像是著了火的油鍋。而一隊隊胥國大軍,便是一縷縷滾滾燃起的黑煙,遮天蔽日、馬蹄紛亂。

  破月穿著黑色步兵長衫,腰裡還像模像樣佩了把單刀,跟著容湛的馬一路小跑。

  那刀是離開墨官城時,步千洐贈予她的,說這時他年幼時的佩刀。他親手把刀系在她腰間,便離開營帳了。她和容湛走的時候,他也沒來相送。

  想到這裡,破月忍不住摸了摸那刀。這刀比尋常刀要短,刀刃也更窄,青光隱隱,上刻「寒月」,還跟她名字重了一字。

  這個偶然,是否昭示著什麼?

  破月想到即將孤身抗敵的步千洐,心頭升起不詳的預感。

  離開墨官城,是理智而清醒的決定。縱然步千洐對她恩重如山,她留下能幹什麼呢?陪他死嗎?既然不能幫到他,她只能選擇保住自己的性命。

  況且,容湛不也一聲不吭的離開了嗎?

  她忍不住抬頭望著前方馬背上那挺直清瘦的背影,這一路,容湛騎著步千洐的烏雲踏雪,一直很沉默,只是馬不停蹄的趕路。

  約莫要離開步千洐,他也是很難受的吧?

  破月回頭,卻只見黃沙漫天、人若潮水,卻哪裡還有墨官城和步千洐的身影?

  急行軍了兩日一夜,破月累得像一條死狗。好容易到了目的地魯薔城,破月一進容湛的軍帳,便癱軟在地上,動彈不得。

  容湛一路都繃著臉,此時見她如一團爛泥跌在自己腳下,才想起她是名弱女子,自己命隊伍急行軍,卻忘了顧及她了。他不由得有些愧疚,顧不得避嫌,輕輕將她衣領一提,放在椅子上,低頭詢問:「還好嗎?」

  破月抓起桌上水壺猛灌了一口,喘著粗氣道:「我還受得住。」

  容湛心中有事,也就無暇管她了。他匆匆離了營帳,片刻後又折返,身後跟著他的親兵小鈞。

  「破月,小鈞會護送你到帝京。他身手很好,沿途也有人相助。到了帝京,小鈞會為你安排住處,他為人機警,顏樸淙決計找不到。放心。」他平靜道。

  破月沒料到他竟早知道自己身份,一時又震驚又尷尬。她還沒答話,一旁的小鈞已紅了眼圈:「將軍!讓我隨你去戰場吧!你怎能獨自一人……」

  容湛極難得的沉下臉:「我意已決,不必多言。」

  小鈞眼淚嘩啦啦的掉,破月一把抓住容湛的袖子:「等一下,你要去哪裡?」

  容湛緩緩一笑,眼眶竟有些濕潤:「大將軍令我率兵與魯薔城的大軍匯合,我已提前一日到了。現下,我自是回墨官城,與我義兄同生共死。」

  破月心頭猛的一震,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容湛背起長劍,小鈞含淚將乾糧裝進他的背囊。容湛失笑:「小鈞,你要壓死我嗎?」

  小鈞難過道:「敵人大軍圍城,墨官城必定短水少糧,將軍多帶些吧。」

  容湛笑笑,不再拒絕。轉頭卻見破月怔怔望著自己。他柔聲道:「你勿要難過。我知你亦是熱血女子,可戰場不屬於你。再說,我們兄弟聯手,也不一定不能退敵。若是僥倖活下來,將來我與大哥再去尋你,咱們一塊兒喝酒。」

  破月鼻子一酸,眼淚掉下來,卻只能麻木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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