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丁墨 > 江山不悔 | 上頁 下頁
二四


  「是個好辦法,不過不必等了。」容湛臉色冷下來,「更夫或許已經死了。」

  他沒有告訴破月,他聞到了血腥味。

  淡淡的血腥味,像是夜的氣息,從前方飄過來。或許破月聞不出,但是他在軍中已經五年,聞到這個氣味,他全身的肌肉都會緊繃,已成了本能。

  「棄馬。」容湛眉目冷峻,聲音清厲,「山后有條小道,我們連夜抄過去。」

  破月點點頭,心裡卻緊張得一直打鼓,但見容湛格外鎮定,她也就不想露出半點怯懦。

  她已不是那個被顏樸淙吃得死死的顏破月了!她絕不會讓他抓回去!

  她低頭看了看,策馬到一棵長滿青草的樹下,又從懷中掏出路上給馬兒買的糖粒,沿樹撒了一圈。馬兒低頭一嗅,便沿著樹,一粒粒尋著舔了起來,馬蹄「噠噠噠」發出輕響。

  「這樣一直響,他們便以為我們人還在。」她將甜呼呼的手指伸進嘴裡舔了舔,抬頭笑望著容湛。

  容湛一怔,別過頭去,薄唇微彎:「此計甚好。」

  破月栓好了兩匹馬,容湛卻也以厚布纏好了右手,腆著臉低頭望著她:「你腳法不如我,這便要得罪了。」

  破月心想,你還真是客氣,豈止是不如你,我根本就沒有腳法。

  但怕容湛害羞,她臉色愈發坦然,走到他面前:「謝謝。」

  容湛伸手環握著她的腰,提氣便要開始飛奔。

  未料這時,破月也伸手緊緊抓住他的胳膊。手臂上傳來女子手指柔軟的觸感,容湛這口氣就沒提上去,足下一滯。

  破月見他沉凝不動,恍然大悟:「要不要我把手上也纏上布?」

  容湛一低頭,便看到她素白纖細的小手,再往下,是那不盈一握的小腰。他心神一亂,立刻警醒。他暗暗在心中念了幾句佛經,登時心神平和、丹田充盈,淡道一聲:「不必。」不等她再說話,一躍而起。

  山林幽暗、小徑坎坷。可他抱著她,行如鬼魅,卻沒發出半點聲響。破月伏在他胸口,看著周遭樹木花草極速倒退,耳邊勁風呼呼作響,只覺得奇妙非凡,心中恐懼擔憂盡去。

  容湛原本凝神靜氣,忽的望見她唇畔淺笑,眸光流轉。不知怎的,他胸中豪情油然而生,眼前突兀嶙峋的山路,似乎也變得舒坦起來,令他不由自主想要奔得更快。

  正欲提氣發力,他的長眉卻驟然一緊。

  他聽到了馬蹄聲,很遠,很輕,但是很密集。

  他們從大路追了上來。

  事已至此,容湛知道隱瞞行蹤已毫無意義。他長嘯一聲,宛若山谷清風激蕩山野,體內真氣亦充沛雄厚,足下再無顧忌,踏碎枯枝殘葉如斷骨,抱著顏破月,極盡全力的狂奔。

  破月亦察覺出他的變化,心中如明鏡般,已猜出追兵將至。待奔了兩柱香時間,兩人已越過山林,面前又是官道,一馬平川,開闊遼遠。

  而身後的馬蹄聲,清脆、急促、密集,相距已不出五十丈。

  容湛聽音辨聲,已知來敵強勁,自己難以抵擋。他把破月往地上一放,轉身望著來敵方向:「往東跑!我斷後!」

  破月不動,聲音發抖,眉目卻是平靜的:「他們沖我來的,你走吧。」

  容湛聲音堅決:「不可!我……決不能讓你再落入你爹手中!」

  破月望著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咬著下唇:「你打得過他們嗎?」

  雖然容湛武功在陳隨雁之上,但陳隨雁不過是顏樸淙手下排名前十的好手。此時聽敵人動靜甚大,她毫不懷疑來的都是好手。容湛一個人,根本不可能打得過。

  容湛的聲音在夜色中明澈低沉,帶著溫和的笑意:「我打得過。」

  破月心頭一痛,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行!我們一起走!」

  容湛被她抱得死緊,全身僵硬如鐵。眼見前方山林飛鳥驚鳴、風聲大起,他深知敵手強勁,終是心中暗歎一聲,毅然轉身,握住她的手:「好,若是我護不住你,自先殺了你,保你清白。」

  破月原本已熱淚盈眶,待聽清他的話,臉色卻是一僵。心想完了!容湛是個迂腐的,清白哪有命重要,就算落入顏樸淙手裡,她也……不用死、捨不得死啊!

  還沒等她說什麼,容湛複又將她抱起,發力飛奔。

  月如彎鉤,夜涼如水。

  面前的官道越來越窄,身後的追兵越來越近。破月一回頭,便能看到官道那一頭,隱隱有數十騎,轟鳴踏塵而來。

  容湛徒步而行,又抱了個人,怎麼及得上那些駿馬?眼見夜色昏暗混沌,他腳步卻放緩,柔聲問懷中破月:「你怕痛嗎?」

  「怕!怕死了!」破月聽他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溫柔,頓時毛骨悚然,忙道,「你別急著殺我,天無絕人之路!」

  容湛低頭望著她,目露憐惜:「要是有大哥的『烏雲踏雪』在,千軍萬馬我也能帶你出去。」

  「馬!」破月驚呼。

  容湛點頭:「踏雪是我大哥的坐騎。」

  「不!」破月指著道旁,「那有一匹馬!」

  容湛本已跑過了頭,聞言猛然收力,足下飛沙一片。他驟然轉身,卻只見一棵鬱鬱蔥蔥的大樹下,一匹極高的黑馬一動不動立著,四隻修長結實的馬蹄卻在月光下淡若初雪,風采異常。

  馬旁坐著個瘦小的身影,戴著頂氊帽,低垂著頭,看不清面目。

  容湛驚喜交加:「烏雲踏雪!」

  破月看到馬也是歡喜異常,但聽他這麼一叫,卻是詫異極了。

  容湛毫不遲疑,抱著她沖到馬前。

  「小宗。」他的聲音聽起來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悅,「你怎麼會在這裡?大哥呢?」

  馬旁那人抬頭,原來是個尖臉少年,約莫十三四歲,眉目伶俐、笑容可掬:「容將軍,你終於來啦!

  步將軍收到你的信了,他說後日大軍就要開拔,怕你趕不回來,讓我帶著踏雪在這裡等你。後面的是追兵嗎?是不是婊子教的?是不是都是些很好看的姑娘?咦,這位姑娘是誰?」

  一番話說得麻利非凡,容湛笑道:「稍後再談。破月,上馬。」他輕輕一推,將破月放上馬,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躍起落在破月身後,從後面抓緊了馬韁。

  他跑了一路,胸口早已被薄汗濕透,溫熱的胸膛偎貼著破月的後背,令破月心神一凜。但她沒有想太多,反而是看著馬下少年:「小宗怎麼辦?」

  容湛還未答話,小宗露齒一笑:「多謝姑娘掛懷。咱們大營見!」說完忽的轉身,猴子似的躥入了林中,頃刻便不見蹤影。

  「駕——」容湛得寶馬相助,哪裡還懼追兵。破月在他懷裡,直覺身下馬行極輕極快,馱著兩人依然馬速驚人。不出一炷香時間,身後的馬蹄聲便遠了。

  「小宗為人機靈、熟悉地形。放心,他們抓不到他。」容湛安慰道。

  破月點頭,想到今日絕地脫困,喜上眉梢道:「這馬來得太及時了。你這大哥真是神機妙算。」

  容湛見追兵已遠,也是輕鬆許多,笑道:「步千洐是我結義兄弟,是我生平最敬仰之人。他向來我行我素,你亦是真性情,也許能成為朋友。」

  破月彎眉一笑:「你如此盛讚,那我要好好會一會他。」

  夜色清幽,烏雲踏雪似是感受到馬上人的豁達情懷,忽的對月一聲長嘶,奔得愈發的快,頃刻身影便沒入黑幕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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