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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破曉。

  群山環抱之中,谷地一馬平川。

  墨色的旌旗遍插山坡,如一團團黑雲憤怒招搖。練武場上沙塵漫天,全是正在操練的士兵,個個沉肅狠厲、搏擊躍伏,連成縱橫起伏的人牆,一眼望不到盡頭。

  破月跟容湛一進大營,便被這肅殺威嚴的氣氛折服了。

  「先去尋大哥。」容湛很難得的沒有徵求她的意見。

  破月挑眉看他一眼,心想你對這個大哥還真是不同。

  容湛也不詢問旁人,只將手中韁繩一松,烏雲踏雪已歡快的嘶鳴一聲,埋頭朝前方沖去。穿過數個士兵陣營,只見前方是一個約莫二十丈見方的空地,十多位身著勁裝的男子,正圍著那空地看得入神。

  空地正中,兩道身影宛若蛟龍,刀光大盛,鬥得正歡。

  踏雪十分乖覺,立在場邊就不動了。

  容湛扶破月下馬,旁邊有人看到,一臉喜色:「容將軍回來了。這位是?」

  容湛微微一笑:「遠房親戚。」

  那人見破月面容醜陋、身材矮小,也沒太在意,轉頭又看著場中,歎道:「步將軍的刀法又精進了。」

  破月循聲望去,首先看到的是一臉絡腮鬍子的彪壯大漢,赤著上身,黝黑的肌肉看起來緊繃堅韌。他雙手握一把巨大的刀,至少有她半個人高,揮舞得虎虎生風。破月不動武藝,但見大漢刀刀沉若千鈞,每每激起地上一陣飛沙,便知這大漢實在勇猛非常。

  與大漢對陣的,是個身著青色長袍的男子。他背對著破月,一條黑色長巾束腰,愈發顯得身修如竹、虎背蜂腰。

  饒是破月是門外漢,一看也知這男子武藝高出那彪壯大漢許多。只見他手持一柄雪亮的單刀,一招一式不急不緩、進退有度,卻將對手的狠厲殺招封得密不透風。轉瞬間兩人已過了三十餘招,那大漢是傾盡全力咄咄逼人,他卻是龍行虎步遊刃有餘。

  旁人不時「啊」、「啊」、「啊」讚歎出聲,容湛亦是面帶微笑,眸色專注,渾然忘我。破月望著那肆意縱橫的身影,心頭卻湧起似曾相識的感覺,忽然很想看清這人的臉。

  猛的只聽一聲清喝「破」!那男子手中刀光猝然大盛,宛如白龍出江,隱隱竟有風雷之聲。那大漢猝不及防,手中重刀應聲而落,目瞪口呆。

  「承讓!」男子收刀拱手,聲沉如水。他微微側轉了臉,顏破月猛然望見一雙似曾相識的黑眸。只是此刻,那眸色冰冷、暗沉、淩厲,漆黑一片全是殺意,令人不寒而慄。

  大漢不怒反笑,拾起長刀走過來,一把摟住那男子肩膀:「步千洐啊步千洐,不愧是軍中刀法第一。今日打得十分暢快,哈哈哈!」

  男子的眸色瞬間柔和,仿佛方才那噬骨的殺意,只是破月的錯覺。他的聲音聽起來一本正經:「老蘇,別廢話。說好的百年女兒紅,呆會兒我就去你帳中取。」

  那老蘇臉色一僵——他用兩瓶好酒做餌,才引得步千洐與自己比試刀法。可沒料到自己真的在五十招內就落敗,輸掉了珍藏好酒,鬱悶極了。

  周圍人哄然大笑,有人道:「步將軍是無酒不歡,老蘇,你就認了吧!」

  老蘇連聲歎氣,步千洐卻朗聲笑道:「明日大軍開拔,小弟在大營留守,不能與諸位將軍同行。今日我便借花獻佛,請諸位品嘗美酒!」

  眾人皆喜,容湛已按耐不住,上前幾步:「大哥!」

  步千洐抬頭望過來,破月終於看清他的容貌,心頭忽的一跳。

  她原以為是與那大漢一樣彪壯威武的將軍,誰料卻是個極英俊的青年。

  墨色長髮整齊束成個簡單的髮髻,膚色白皙、印堂飽滿、鼻樑挺直,一張臉英氣逼人。他的眼睛竟是生得極漂亮的,又深又黑、純淨透亮,宛如冬日夜空升起孤星兩點,寒光迫人。可那黑眸中始終帶著懶洋洋的笑意,令他整個人又顯得極為散漫。

  看到容湛,他眸中笑意更盛,從人群中走出來,兩人用力抱了抱肩,隨即鬆開。破月站在兩人身後幾步的位置,心情居然也十分激動。

  其他人知兩人兄弟情深,也不阻他們說話,跟容湛打了招呼,都散去了。步千洐將容湛肩膀一搭:「走,跟我去老蘇那裡拿酒,今日不醉無休!」

  容湛正要點頭,忽的想起破月還在一旁,忙道:「稍候。」

  循著容湛的視線,步千洐也轉身,這才看到微笑立在一旁的破月。

  他臉上還掛著笑,目光與破月一對上,微微一怔,飛快的移開。

  「小容,你的頭被馬踢了嗎?為何帶麻煩回來?」

  破月原本滿心激動和仰慕,被他一句話說得呆若木雞。

  容湛的神色卻有幾分無奈:「大哥,這是穆破月姑娘,我想安排她在軍中做廚子。她並不是麻煩。另外,別再叫我小容。破月,大哥心直口快,你別放在心上。」

  步千洐聽容湛這麼說,也就不看破月了,勾著容湛就要走。

  「老前輩……」弱弱的聲音響起。

  步千洐和容湛的身子同時一僵,回頭看著她。

  破月眼中狡猾的光芒一閃而過,甜甜笑道:「老前輩,多謝你的救命之恩。」

  步千洐這回才正眼瞧她。可那抬起的黑眸銳利而冷漠,沒有半點笑意。

  他的眼神有點嚇人,破月被他盯得有些發慌,可她不甘示弱,也盯著他,笑得越發的歡。

  容湛微笑拍拍步千洐的肩膀:「你不是說她認不出你嗎?破月,你怎麼認出來的。」

  破月如實答道:「我認出了他的眼睛。」

  容湛又問步千洐:「你怎麼認出她的?」

  步千洐卻不答,很快又是一臉散漫的笑,慢吞吞的對容湛道:「小容,我一不喜歡黑炭,二不喜歡麻子。你把她弄過來,存心跟我過不去。」

  容湛卻皺眉:「你不要胡言。我這就帶她去伙房,回頭再來尋你。」

  步千洐笑了一聲,湊近容湛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麼。容湛明顯一愣,俊臉陡然紅了。

  他卻哈哈大笑,翻身上了踏雪,飛快便沒了身影。

  容湛這才清咳兩聲,目光溫和的望著破月道:「你不要放在心上。他看似……不太正經,實則心細如發。那日在益州……我們原本計畫五虎離開客棧才動手,他執意要救你。且……顧忌你的清譽,不帶幫手,隻身進去。須知他武藝雖在我之上,但若五虎聯手,他也難敵。那日是冒了極大的風險。」

  破月聽他說完,心潮竟有些起伏。想起那日步千洐扮作邋遢而猥瑣的淫賊,對五虎嬉笑怒駡,卻原來只是為了自己的清譽。

  不過……

  「容湛,你這個大哥,有點傲嬌啊。」

  「……傲嬌?何解?」

  「字面意思。」

  「……容湛受教。如此形容,倒也有幾分妥帖。」

  破月撲哧一聲,與容湛相視而笑。

  容湛先把破月帶到夥頭軍的伍長處,道明緣由,又送上十兩紋銀。伍長見破月面容粗陋,又不好拂容湛這老好人的面子,便將破月收下,命她和另外兩名燒火的粗婦住在一個營房。

  容湛將破月送到營房,便避嫌告辭了。破月放下行李,望著簡陋的營房,卻只覺得十分踏實,挽起袖子,走到一名正在忙碌的粗婦面前:「大姐,我來幫你。」

  容湛到軍中交回權杖文書,拜見了領軍大將趙初肅,便回自己帳中休整歇息。剛坐了半刻,便見小宗一路小跑而來。

  「容將軍,步將軍請你去帳中喝酒。」

  步千洐是五品平南將軍,營帳比容湛的自要寬敞許多。他亦別出心裁,在帳頂上開了個口子,雨天說是沐浴天水;晴天把酒觀星,只教其他將軍忍俊不止。

  容湛一走進營帳,便見他歪歪的斜靠在榻上,手裡捧個大碗,望著頭頂的暮色,抬起臉一飲而盡。

  而後他雙目微眯,似乎極為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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