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丁墨 > 他來了請閉眼之暗粼 | 上頁 下頁
一〇六


  石朋沉默了一下,點頭答:「是。有時候還在我們面前拿出來看,說這是誰送她的戒指、包……」

  是從那時候起,就覺得這份愛有點膚淺了吧。

  「覺得她做得不對,也說過她幾次。但她似乎並沒有往心裡去。」石朋說,「其實還是挺喜歡她的,畢竟這麼多年了。她是很多人少年時代的女神。但我的心思,也漸漸淡了。感情這種事,隨緣吧。但是我實在理解不了,他們怎麼能因為這樣的事,就殺人。還殺了無辜的人去隱藏真相!那是犯罪啊,殺人罪!我感覺我已經不認識他們了,這到底是怎麼了?」

  ……

  方青問:「陳謹說他少年時就在你們老家山上,經常見到蝴蝶。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迷戀蝴蝶的。據你觀察,是這樣嗎?」這個問題,是簡瑤讓他問的。

  他把犯罪現場的幾張照片,遞給石朋。

  這些照片還從未對外公佈過,石朋看得眼睛都瞪大了。看著冰冷的屍體躺在蝴蝶圖案中,他只覺得眼眶發硬,不寒而慄。

  「好像……是的吧。」他喃喃答。

  ——

  午後的辦公室,寂靜風停。安岩從別墅帶來的咖啡機,咕嚕嚕煮著,滿屋飄著清香。

  薄靳言端坐筆直,手裡的閱讀器再次劃過今天陳謹和石朋的筆錄。待閱讀聲完畢,他抽掉閱讀器,帶著幾分感歎,幾分興致,說:「這真是個有意思的現象,完全印證了犯罪心理學中關於兒童教育的結論。」

  坐在桌旁的簡瑤,抬頭看著他。這屋裡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像是篤定了她一定會感興趣,他開始侃侃而談:「石朋的人生是顛顛簸簸的,成績不好、高考失利,還喜歡打架惹事,畢業了是個最普通的工人。但是他卻一步一步,開始往正道上走,改變了自己的人生,成為了一名工程師。並且擁有正確的三觀和擇偶觀,處事泰然、心理健康。

  陳謹從小就是好學生,人人眼中的榜樣。他幾乎不允許自己犯錯,而且在人生的重大問題上:升學、求職……他看起來也從沒犯過錯。於是他一遇到挫折——工作中的失落感和空虛感,以及戀愛不順,根本無法克服。長期的『優秀』和『不能犯錯』,造成了他長期的壓抑。他喜愛蝴蝶,就是因為蝴蝶象徵『自由』和『欲望』。最終,在與聶拾君的多次衝突和刺激後,他爆發殺人。

  可見,我國的精英教育,是需要反思的。聽聞現在的許多父母,對子女要求甚嚴,樣樣要做到優秀。可是人總是要犯錯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經常犯一些小錯誤的人生,對挫折的抵抗能力更強。而從未犯錯的人生,是危險的。那意味著他完全缺少面對挫折的經驗和心態。陳謹雖然是為情殺人,但也是個典型的兒童教育失敗的例子。

  我想我們以後不能做這樣的父母,必須允許我們的薄簡或者薄瑤在成長中犯錯,那才是真正健全的人生。」

  薄簡和薄瑤,是之前有一次兩人聊天時,給將來的孩子娶的名字。簡瑤沒想到他現在忽然提起了。望著他的側臉,墨鏡下神色安詳,竟像個沒事兒人似的。仿佛依然是在家中,極其尋常的一次聊天。而他們從未分離過。

  簡瑤忽然有些難過,沒有說話。

  §第八十章

  薄靳言非常難得地感覺出,氣氛有一點點尷尬了。他的手指在桌上來回劃動了幾下,狀似淡然地開口:「你現在,身手已經這麼厲害了?」

  簡瑤答:「是啊。」

  薄靳言在心中思量了一下,問:「可以讓我知道,厲害到什麼程度了嗎?」

  簡瑤語氣更淡然:「方青說,我現在大概相當於半個方青吧。」

  薄靳言一時沒說話。

  因為一年前,薄靳言也有跟方青交手切磋過,結果不言而喻。那時方青評價道:薄靳言也就能抵1/10個方青。

  簡瑤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笑了笑說:「練身手這種事,並不是一個勻速增長的過程。可能剛入門時,一個普通人只能抵1/10個方青,但一旦練上了,就不是從1/10到1/5,而是直接到1/4、1/2了。」

  也虧得他們兩口子,把一個搏擊鍛煉學習的過程,說得這樣學術。而薄靳言欣然點了一下頭,表示接受這個解釋。

  「願意試試嗎?」薄靳言忽然問。

  簡瑤看著他身形削瘦的樣子,心中有些難過,本想拒絕的,他卻握住了她的手:「已經一年,沒有成功制服過我的妻子了。」

  警隊的搏擊室,就在樓下僻靜的走道盡頭。此刻裡頭並沒有別人,薄靳言反鎖了房門,脫下西裝,只穿著襯衣,挽起袖子。他站在燈光下,臉上有極淡極安詳的笑。

  簡瑤也脫了外套,其實她心裡有點茫然。以前在家裡,也偶爾和薄靳言「動動手」。當然兩個身手都比較差的人,薄靳言還是能佔據體力、身高和性別優勢,每每將她制服,進而提出一些對妻子的「非分」要求,簡直是沒羞沒躁的。

  可現在,她已不是當初的菜鳥。而他,比起一年前更加骨瘦嶙峋,墨鏡下的雙眼,永恆地緊閉著。

  她一拳揮了過去。這一拳動作很慢,薄靳言顯然聽到了風的聲音,一把將她的手抓住,然後側身想要摔倒她。她非常靈活,轉而伏到了他的背上,想要下拳,卻又停住。他卻似乎認真得很,再次扭住她的手,想要將她摔倒。被她避過脫身了。

  「噢,你現在靈活得像只兔子。」他感歎道。

  某種溫暖而親密的情緒,湧進簡瑤的胸口。她幾乎是抑制不住地笑了一下,然後上前,一拍他的肩膀。他沒捉住,簡瑤又拍了第二次,結果被他抓住了手,反手就要扣她的肩膀。簡瑤一個縮肩就脫了身,現在的薄靳言,哪裡還是簡瑤的對手?她反身一轉,就到了他身後,想要制服他。誰知他反應還是很快的,一下子也轉過身來,將她抱了個滿懷。

  簡瑤也張開雙手,抱緊了他。

  燈光下,誰也一動不動。

  簡瑤忽然有些分神。因為她的手指,摸到了他背部的骨頭。一根一根的,很硬。就像烏龜的殼。像沉默。

  一個念頭沖進她的腦海裡,怎麼這個人,總是養不胖呢?總是會那麼快地瘦下去。半輩子了都是這樣。

  簡瑤的眼眶忽然就濕了。

  刹那間天旋地轉,是薄靳言已經抱著她,撲倒在地上。她躺在墊子上,雙手被他摁住,身體也是。他低頭對著她,忽的笑了。就像小孩子終於贏得了一場毫無意義的打架。

  他說:「簡瑤,看來是我贏了,你打不過我。所以,你不能陪我去冒那個險了。」

  簡瑤心頭一震,某種冷冽而孤寒的血性也被激起,她猛地發力,將薄靳言推開,不等他有任何反擊,她已欺身而上,用上了方青教她的一些致命搏擊竅門,一下子就將他反扣在地。依葫蘆畫瓢,制住了他的雙手和身體。

  他躺著,沒吭聲。

  簡瑤說:「靳言,你不要固執。」

  薄靳言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伸手抱住了她的腰。簡瑤忽然像是沒了力氣,伏在他的胸口,低下頭,再次摘掉他的墨鏡,用臉輕輕蹭他的臉。兩人非常細密又安靜地親吻著彼此。

  「你看不到了,以後都換我主動親你。」簡瑤低聲說,「每10分鐘讓我親你一次,我會陪你去做這世上任何危險的事。」

  簡瑤的眼淚流了下來。

  薄靳言的眼睫毛也顯得濕黑。他的嘴唇動了動,然後低喃道:「固執的女人……我固執的妻子……」

  我最心愛的,妻子。

  再也沒有聲響了。

  再也沒有任何聲響了。

  只有他倆相擁在寂靜的屋子裡,燈光作伴,呼吸為證。

  恍惚間想到了我們相愛的每一寸歲月,想起那許多令人癡迷的浪漫與歡笑,想起那些離開我們的、或是陪伴著我們的最真摯的朋友。

  也想起我們那年那月那日,在寂寞山中,不經意的相遇。

  我曾經離你而去。

  我比這世上任何人都要驕傲和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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