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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八


  梁思申當然不會再相信楊巡嘴巴一滑說出來的話:「你太客氣了。呵,對不起,我回頭要開會,讓我抓緊時間把資料看完,好嗎?」

  楊巡忙道:「你忙,你忙,需要什麼叫我一聲。」不敢再打擾。再看梁思申的資料,密密麻麻的英文字,不由得想到他還真配不上她,像她跟宋運輝說話,說高興了可以中英文一起來,他哪兒聽得懂,每天賠笑臉都來不及。

  梁思申依然不相信楊巡,她認真看她的資料,不理坐在旁邊的楊巡。楊巡挺無聊的,只好看報紙雜誌,幫梁思申遞飲料零食。等中午吃飯的時候,他見梁思申只吃了一點點,忍不住將剛才看著梁思申飛快吃完的零食遞給她,道:「飯不好吃?你吃這個。」

  梁思申正拿著紙巾擦嘴,聞言愣了一下,看看楊巡,看看他遞來的零食,說聲「謝謝」,沒扔回去,任楊巡放在她面前。但是她沒吃,一直到下飛機,將資料收拾進去,卻將零食包放回楊巡面前。楊巡無比尷尬,讓開身子擋住後面人,讓梁思申先走。他跟著出去,原指望可以做把苦力幫梁思申拎行李箱,他記得梁思申這個人身外物非常多,沒想到人家有車來接,他只好放棄,追著說一句他來香港是來看超市學經驗的。他看到梁思申回頭沖他禮節性地笑笑,揮手跟他說再見。他看到那笑容淡得都沒體溫高。

  他只能自嘲,人啊,不能做錯事,現在對著梁思申沒轍。

  他忽然想到,宋運輝面對梁思申也沒轍。以前都是程開顏等著大忙人宋運輝恩召,現在梁思申比宋運輝還忙,忙了還不夠,還生活豐富多彩,還什麼拍賣會的,宋運輝想見嬌妻一面都難,真是三十年風水輪流轉了。

  楊巡一肚子甜酸苦辣鹹地出了機場,找家賓館住下,隨即出門先買雙他知道的名牌鞋子NIKE穿上,開始以兩隻腳對香港進行地毯式的商業考察。

  楊巡想從對香港的考察中摸索出梁思申設計規劃歐洲風情街的思路,他同時也不想做個規規矩矩的好孩子,他要在梁思申的思路上,建立自己的思路,不被任何人左右,因此他且看且思,且思且看,看似悠悠閑閑東張西望的一個人,混在走路快得像打仗的香港人流中,異常不搭調。

  當然路上總能見到燈紅酒綠,可是楊巡現在嬌貴許多,比不得當年初到東北時,一整天全程走下來,早有氣沒力,可回到旅店還得撐著眼皮做記錄。他這一周的香港之行,竟然無比純潔。可是這話說出去,瞭解他的人都不相信,說楊巡這是給自己臉上塗金,又沒人記情,也沒人相信。但楊巡迴家路上也是略帶遺憾地想到,真是那麼筋疲力盡嗎,竟然沒去見識一下香港的花花綠綠?

  一個星期看香港,而且是有的放矢地看香港,楊巡似乎是看到許多。他看到人的經濟生活水準上去之後,商業社會將是如何走向。但是他也想,相比香港人那麼多錢,中國要發展幾年才能達到香港人的收入水準?現在全市能有幾個人能像他楊巡一樣大搖大擺走進香港超市放開購物?就算是超市放到國內,貨品用的是國內的物價,又有多少人敢進去超市?楊巡心底下懷疑,估計國內人走進超市,一半貨品要麼進了他們肚子,要麼進了他們口袋。

  這次考察下來,楊巡心中對超市的評價一邊倒,那就是目前暫時不可行。而其中最大的原因,則是他在東北與老王一起做煤礦生意導致大大吃虧的那一次積累下的經驗,手頭不能持有太多容易搬運損毀的貨品。尤其是超市為了保證貨架琳琅滿目,那不知得有多大一個倉庫存放貨品,誰能知道什麼時候來個水火無情,或者查封哄搶呢。他是吃過大虧心有餘悸的,不知不覺總是有了一點傾向。帶著這種傾向看超市,他越看越感覺超市目前並不可行。他心說難怪申寶田出國看到連電影都可以在裡面看的超市,回國卻沒有行動,別人也不是不會算計。

  倒是讓他對歐洲風情街的佈局有了新的想法。他看了香港那些活躍的街市,看到那些櫥窗內外的光怪陸離,想到歐洲風情街的建築設計也是用了大量大面積櫥窗,他想到,可不可以也弄出這麼一個跳躍時尚的風格來,讓人一走進這條街,就感覺走進香港,甚至走進連他都沒去過的歐洲?

  說到時尚,他就想到楊邐,那小傢伙真能花錢,剛去讀書的時候身邊只得兩隻皮箱,現在竟然有了四隻,滿滿的都是衣服,開店最能賺的就是楊邐那些女孩子們的錢,賺的都是黑心錢啊。楊巡知道那些在外資企業工作的女孩子們尋常一個月工資有一兩千,吃飯又要不了多少錢,剩下的全花在衣服鞋子上,滿大街的都是那些人在逛街。像他的日雜市場賺的都是一些細水長流的辛苦錢,一家子來市場批發一趟,出手還不如女孩子們在店裡買一件衣服花的錢多。估計梁思申也是最有數這門道的,跟梁思申前後接觸那麼多次,他就沒見梁思申有哪件衣服重複。看香港也是,滿街都是做女人生意的店。

  但楊巡想歸想,還是找幾個朋友商量歐洲風情街的租戶佈局。因為他照舊是沒等房子造好裝好,就已經聲勢造出去,早早跟人簽訂出租協定,收取租金用於建設了,這是他的老套路,比問銀行貸款不知道合算多少。如果真是要將歐洲街的佈局朝著他香港參觀回來後的時尚意圖發展,看來有些租戶必須勸退。那些人的什麼糖果店五金店之類的自然是說什麼都不能出現在時尚街區的,風格格格不入。但是簽約的租戶肯退嗎?因此楊巡不能輕舉妄動。

  但是能給他出好主意的人不多,畢竟不是所有朋友都走出過國門。但都感覺現在百貨店正是女裝區大於男裝區,據說銷售額也是大於男裝,這個時尚街的定位應該有點意思。楊巡幾天徵求意見下來,見沒個真正能說出甲乙丙丁的,心裡失望。尋建祥妻子卻否定楊巡所說的女人開銷比男人大的說法,她說男人在衣服上面的開銷要麼沒有,要麼驚人。比如現在流傳說男人的衣服可以不顯山不露水,但是領帶皮帶鞋子手錶拎包卻不能不精,這一精就是上萬元的開銷。

  楊巡聽了心說也是,他剛從香港買的手錶就值兩萬多,這還是中檔的,要是上面鑲上幾顆鑽石,就跟梁思申外公有次來戴著的那種,那就難說了。還有他現在的包和西服,他很早的西服就已經上幾千了,這價錢不知可以買幾件楊邐的衣服。弄不好百貨商店那麼多女裝,加起來還不如小小區域內的男裝貴。楊巡想來想去,先決定與原本簽約交錢了的與時尚不相襯的租戶解約,問題是合同白紙黑字,人家又已經交了錢,他憑什麼解約?

  楊巡想來想去,把原本每間實用面積二十幾平方的店面房改成兩間二十幾平方合在一起並為一間的規制,然後分別找人談話,要麼解約,要麼再出一倍的價錢租下更大面積的店面。因為他的合同後面本來就有一句附加,說最終租賃面積以店鋪交付時候的實際面積來定。所有人都吃了一個啞巴虧,有老實的拿回租金算數,但大多數租戶不肯甘休,最先租戶還只是單打獨鬥,但漸漸地這些租戶聯合起來,天天輪班到歐洲街現場辦公室報到,鬧得不可開交。有天晚上,更有人操起工地現成的磚瓦,將沿街一側的大玻璃窗敲碎好幾扇,等保安聞聲趕來,那些人早不知所終。

  楊巡不吭氣,悄悄安排老鄉晚上埋伏,恭候破壞者。接連等了三夜,又有人出手砸窗,被老鄉們一舉逮住,打個臭要死,還被扔進派出所好生處理。而第二天歐洲街上就出現幾個掛著橡皮警棍拿著對講機的保安,誰再進辦公室鬧事,打出去,沒二話。那些租戶自然是不肯就此甘休的,哪兒有壓迫,哪兒有更強的反抗,一時歐洲街工地雞飛狗跳,而楊巡的出手則是越來越沒情面。終究烏合之眾敵不過楊巡花錢雇的保安,沒多久,反抗煙消雲散。

  對於這個結果,早在楊巡意料之中,他已經自重身份不再參與現場,最多隔著窗戶看著外面爭端,鼻子裡面嗤嗤地冷笑。但是店鋪收回來了,回頭又找誰去開店,卻是大大的問題。

  §1995年(5)

  宋運輝出差去上海沒遇到梁思申,但還是自覺晚上住到錦雲裡去,正好看到上回拍的結婚照已經拿來,有大有小,大的當然讓掛著擺著用,小的一式五份,一份宋家,一份梁家,另外備用。宋運輝正好因為試點企業上市的事要去北京活動,他略一思慮,便將一份照片好好包起來,放進行李箱裡,帶去北京。

  到北京的頭天晚上,宋運輝單獨請老徐吃飯,希望老徐幫忙為試點企業列入上市名單出力。兩人坐下沒幾分鐘,老徐就問起宋運輝到底跟誰結婚,宋運輝便湊巧地將照片拿出來給老徐看。老徐一看第一張,就不由得笑道:「小宋,你也搞這一套?聽說現在年輕人拍婚紗照,你倒是比他們還超前啊。這照片是在哪家照相店裡拍的?佈景非常正宗啊。上海的……王開?」

  「是請人在她外公家拍的,佈景也都是她外公親手佈置的,擺設方位據說一絲不苟,非常有講究。你看這幾張彩照用的是新做衣服,那幾張黑白的都用的是她外公外婆的舊衣服,連我這個外行人都看得出其中的考究。」

  老徐聽了點頭:「原來是這樣的人家出來,難怪看著地道。這些衣服真漂亮,不過新不如舊,舊的確實考究。還有傢俱……當然,呵呵,你們倆更出眾。小宋,我家還有兩個更愛好的,照片能不能讓我拿去給他們看看?明天還你。」

  宋運輝知道說的肯定是老徐的父母,忙笑道:「當然可以。如果老人家方便,非常歡迎他們去上海做客。我是個見識不深的,很難描畫。她外公家的房子是民國時期的老房子,深宅大院的,裡面的擺設更是她外公一輩子的收藏,這些照片裡拍的還不到十分之一。她外公是歸國華僑,年紀大了,喜歡找也是有文化的同齡人說話。我曾跟他提起過老徐你家,他嚮往得緊,可是八十多歲的人了,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他肯定很歡迎你這樣的知音過去,要不我安排一下?那邊房子大,住一個班的人都可以。」

  老徐不由得沖宋運輝微微一笑,他當然知道宋運輝巴不得巴結他,宋運輝正找他辦事呢。可他實在抵不住照片帶給他的誘惑,點頭答應。但心裡奇怪,這種人家的姑娘,又是自身年輕有為的,怎麼會嫁給宋運輝這麼一個乏味的官僚。

  宋運輝聞言大喜,連忙又追上一句:「最近抽得出時間嗎?我剛從上海來,院子裡一棵幾十年樹齡的香櫞花開得正好,坐在下麵,那花瓣直往身上掉。還有薔薇木香什麼的,她外公說,過了這一季,夏天院子裡都只是些晚上才開的香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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