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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七


  楊巡邊說邊記錄,看申寶田從衛生間出來,實在是管不住自己的嘴,道:「今天看到的這些,其實三年前梁小姐已經跟我說起過,不過那時候我沒概念。非得等我親眼看到才能體會她說話的深意。」

  申寶田清楚兩人恩怨,但申寶田即使喝了不少酒,人也還興奮著,卻能管住自己的嘴:「年輕嘛,你已經不錯了。什麼時候去美國看看,我這幾年去過幾個國家,紐約和東京算是城市到頂了。我們今天去的超市你別以為大,美國還有更大的,進去停車場都有足球場那麼大,裡面看電影吃飯啥都有,轉一天都轉不出來,你那市場哪天做成那樣,差不多了。」

  楊巡聽了吃驚:「那得多大,要幾層樓才能解決?」

  「他們都放在郊區,老大一片地,去的人自己開車,美國佬家裡都有車。我們還不行,我們這兒人出門一趟當大事情做。」

  楊巡聽著點頭,那倒是,騎車的怎麼能跟開車的比。但他心裡因此益發堅定歐洲風情購物街的建設。這世上有很多東西是他沒見過,而且是以他有限商業經驗所想不到的,而梁思申則是在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生活多年,又有從事行業之優勢,比之申寶田更是前瞻幾倍。他只要捫著良心反思,很多梁思申跟他說過的東西,在現在的中國大地上一年又一年地在得以實現。因此由梁思申原本為自己打造的規劃,她肯定有過調查有過比對,相信拿出來的方案是著眼于長遠的。想到這兒,他又是忍不住歎氣。如果沒以前的那次分裂,他今天完全可以操起電話立刻給梁思申彙報心得,從她那兒獲取肯定和解惑,以輕易解開他心中無數謎團。他現在最想知道的是,超市佔據如此好的地段,想來得付出很多租金,而且又看來是固定資產投入不小,每日水電運行費也是不小,因此附加在每件商品上的成本不會小,可它出售的商品為什麼卻能與士多店不相上下,這其中有什麼竅門?可惜,現在問不到了,現在連約請吃飯人家都不賞臉。

  申寶田看看楊巡,也沒深入與之探討。自從梁思申前年找他幫忙勸說楊巡之後,他開始疏遠楊巡,感覺楊巡這個人不地道。再加後來與梁思申因為假合資的事多有接觸,他是個精明到家的人,識人極深,看出梁思申是個赤誠的人,當然有些大小姐脾氣,但還是非常明理。他心說連梁思申那樣的人都無法合作,他更否定楊巡的為人。只因大家都是生意場上的人,而且楊巡知道他假合資的事,他總有些擔心楊巡嘴巴不牢靠,因此也有意應酬著楊巡。但再想深入地交心,就沒了,心是隨隨便便可以交給不讓人放心的人的嗎?但楊巡是個不肯冷場的人,沒話也要找話說:「申總,你都跑美國見過更大世面了,還來香港做什麼?」

  申寶田笑嘻嘻地道:「香港東西便宜啊,我買幾塊手錶帶回去。順便也買些金貨,這邊店裡做出來的純金十二生肖,小小幾克黃金能做得又薄又大又亮,樣子又好看,拿出去送人面子十足。正好市里組織這個活動,幹嗎不來?」

  楊巡一聽大悟:「難怪,難怪,我說我們都逛超市,你一個人怎麼拐進金店裡去了。申總買些什麼,我也買點,哎呀,美金帶得不夠。」

  申寶田一笑,他公司的產品多年出口,他當然是老馬識途。楊巡也知道這其中的差距,他想來想去,於是這回跟團參觀了香港之後,回頭想辦法自己一個人再跑一次香港,細細地把香港摸一個透。

  現在他家楊速已經學到本領,可以把日常事務有條不紊地管理起來,而手下的人手也基本穩定,各就各位,楊巡可以不用時時刻刻盯在現場,他覺得有時間應該多出去,開開眼界,長長見識。他一向知道做事情應該搶在別人前面,搶在前面的人才有錢賺。而搶在別人前面的辦法除了自己拍腦袋想,更要緊的是向發達地區取經,比如說向上海,向香港,甚至以後向美國取經。

  他還是從上海轉機,他當然知道從深圳過去更便宜,但他想先在上海調查一下市場之後再說。但看來看去,上海沒有那麼大的超市,他心中就留下個問號:為什麼上海人口那麼多,上海平均收入又比別處高,上海出國見識過超市的人更多,為什麼沒有人在上海這麼一塊寶地開上一家大型超市?

  楊巡這回沒通知楊邐,他要做正經事。他比照著地圖到處轉悠,哪兒熱鬧去哪兒,一整天下來,竟然大腿酸疼。原來最近幾年以車代步,人已經變得嬌貴。但晚上的時候,他忍不住去到他曾經進去過的梁思申家別墅。他熟門熟路,也應對得體,以為進去大門不是問題,沒想到門口保安卻告訴他,這戶人家最近沒住這個地方。楊巡奇了,這麼好的房子不住,還住哪兒?反正天氣已經是五月初,不冷,空氣中都是潮潮的暖意,他不急著回賓館,與保安聊了會兒天,才知道梁思申早已搬走,據說去住更好的地方了,具體是哪兒,保安也不知道。

  楊巡無奈,怏怏回賓館睡覺休息。一早收拾了去虹橋機場搭飛機,他出境經驗少,因此不敢怠慢,到得太早,辦完所有手續,低頭一瞄手錶,竟然離起飛還差兩個小時。他只得坐在候機室裡無聊地東張西望,看一批一批的出境者來了又走,大多是外國人,楊巡看得興致勃勃。

  沒想到,他會在候機廳見到梁思申。梁思申穿著半長不長的一件看上去舊舊的線衫,下面也是半長不長的一條白色褲子,卷髮梳成馬尾,身上背一隻可以放進一張A4紙的大包。他見梁思申旁若無人地進來,熟門熟路地找地方坐下,根本就沒看到他楊巡。

  楊巡當真是沒想到會在這兒遇到梁思申,呆了一下,當即跳起來,決定抓緊時間湊上去說話,但才等他走近,卻見梁思申從包裡掏出一隻叫響的手機,正是最新的摩托羅拉薄型翻蓋。楊巡見此不得不止步,無奈坐在後面不去打擾。他聽見梁思申一聲喂之後,聲音變得又媚又嗲,他心說一定是宋運輝的電話。他不想做小人,可是他無可避免地聽到梁思申說話:「你又騙我……真的來了?可是我已經出關,去香港……當然是辦事,亞太區開會……明天?唔,明天讓我在香港再待一天吧,我要去個拍賣會……不是外公吩咐,我自己想看看,外公朋友把冊子送到錦雲裡,我看著喜歡……你只能呆一天嗎……好吧……可是那拍賣會……」

  楊巡心說什麼拍賣會,梁思申這個人花頭真多。但聽得梁思申對著電話一會兒說昨晚做夢做到什麼,說到關鍵處就用上英語,楊巡聽得心裡煎熬,天呐,聽著這樣的說話,宋運輝怎麼吃得消,宋運輝怎麼那麼好福氣。這個電話整整持續到登機,梁思申才關上手機。楊巡這才嗖地沖上去,站到剛起身的梁思申面前,故作鎮定地道:「梁小姐,你也去香港?」

  梁思申驚訝,愣了會兒,才道:「是,走吧,登機了。」

  楊巡忙道:「我幫你拎包?」

  梁思申只點點頭道:「謝謝,不用。」便顧自走了。

  楊巡在後面緊緊跟上,他只能緊跟著。等上了飛機,他就等在過道,見有人要衝梁思申身邊坐下去,他連忙花言巧語跟人換了位置。他終於穩穩地坐到梁思申身邊,聞到一股舒服的香氣,梁思申不由得一皺眉頭。

  楊巡當然清楚地看到了梁思申的排斥,但是他只能硬著頭皮上,這是天上掉下來的機會。因此他也不寒暄了,單刀直入:「梁小姐,我向你道歉。我以前做錯了,我去年底才知道我錯在哪裡,我對不起你的好意。」

  梁思申只皮笑肉不笑地道:「謝謝,不用道歉,你已經承受許多。」

  楊巡這時覺得自己有些窮於應對,竟是想了好久,才道:「我以前那是耍無賴,以前的不算。」

  梁思申聽了有些驚訝,但是想到楊巡以前連跪都做得出來,又驚訝不起來,只微微一笑,欠了欠身,沒做回答,從包裡窸窸窣窣翻出一本資料,輕輕說聲「對不起」,便打開資料看起來。

  楊巡無奈,見她總是無動於衷的樣子,心裡非常難過,醞釀好半天,才又硬著頭皮道:「我去年底才意識到,我最大的錯誤是辜負你的善意。我這一輩子做生意過來,從小都是別人算計我,我算計別人,因此我已經養成習慣,做事之前先做好善後。對於你的投資,其實我心裡是真沒想揩油的,我真的那時候還想著具體工作我多做一點沒什麼,可我還是做了……壞事,我不知不覺還是防著你。對不起,我是真心說對不起,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都要對你說。我那時候是發瘋了,我那時候只想著你不相信我,你辜負我的辛苦,我還想怎麼宋廠長申總他們都偏心你,我都沒想想問題出在我自己身上。」

  聽到這兒,梁思申有些動容,她轉過臉看了下楊巡,但一看到這張臉,就想到楊巡過去的花言巧語,心裡又厭惡。她扭回臉,面對資料,淡淡地道:「沒什麼善意不善意,只是投資而已,合則聚,不合則散,不用弄得太複雜。」

  「不是,你對我是很善意的,我發瘋過後才回想起來,合作以前你都是不計報酬地幫我,包括投資,最初起念是因為你想給我這個當時無法註冊的個體戶一個外資身份,省得又掛靠出毛病。我想來想去,除了我去世的媽,還沒有人給過我這麼多無償幫助,我當時怎麼會糊塗得連你也提防上,我那時候還挺恨你。好了,我現在說完了,不過你肯定不會相信我,我這人兩片嘴唇一滑什麼話都說得出來,你早知道的,我只想請你給我機會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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