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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九


  「神仙福地。」老徐滿眼掩蓋不住的嚮往,「我家老爺子以前也是在上海的,解放後才搬到北京,對上海依戀極深,即便沒事,每年都要去上海走一遭的,他只說再不走,上海的舊跡會給拆得越來越少。小宋,這些是他們老年人的情懷,你不會懂。我晚上回去這就做工作去。東寶近來在做什麼?」

  宋運輝有些驚異老徐幾年以後再度提起雷東寶,心想難道邀請老徐一家去上海的作用這麼顯著?「大哥去年開始花大力氣整合全縣的小電線廠,通過縣裡的大力配合,和他們的技術輸出,現在做到每家小電線廠都能做出合格產品。今年,也就不久前吧,聽說效應已經顯現,不少客商聞風而至。包括小雷家自己電纜廠的訂貨量都大幅提高,現在有幾條生產線得開三班做。基本上已經形成集群效應。」

  老徐聽了奇道:「東寶怎麼想出這主意來的?他倒是個天生的帶頭人,雖然做事態度稍嫌粗暴些,可他能天然服眾。噢,對了,我怎麼能忘記你這個軍師,呵呵。」

  宋運輝笑道:「是我太太外公出的好主意。不過大哥也被他罵得狗血噴頭。對了,原來的陳平原書記也已經保外,現在被大哥邀請做小雷家的顧問,現在給大哥出主意的人多的是。」

  老徐聽了就笑,但他沒有就此置評,只笑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你太太外公真豐富。」

  「是啊,他是一本厚重的書。」宋運輝感覺老徐有些不想多談有關雷東寶的話題,大約只是想簡單瞭解一下動向,他也不便繼續這個話題,只能費盡心機尋找另外的,「金州又換老總的事,不知老徐聽說了沒有?」

  「哎,老水究竟是怎麼回事,你跟我說說,我正想找人問,又不便讓他們誤以為我想插手。」

  宋運輝心下松了一口氣,吃飯到現在,總算是,終於是,找到老徐能共鳴的話題。現在的老徐位置顯要,雖然依然對他親近,他前幾天電話邀請吃飯老徐也肯一口答應,但是話題上面就不隨便了許多,宋運輝一上來就感覺費勁。而且宋運輝又不會喝酒,無法借酒調節氣氛,心裡非常為餐敘結果擔心。好歹,活了。他連忙從謝總上任開始的步步為營說起。總算這頓飯吃得非常順利,時間雖然不長,但兩人說得意猶未盡,因此自然而然就因著共同經歷過的複雜的金州說起國企缺陷、國企改制和宋運輝正在著手的協助地方改制試點項目的種種考慮,以及試點工作面臨問題的種種解決方案,等等。融洽的氣氛促進後面話題的討論和被接受。宋運輝一直小心翼翼地調節飯桌氣氛,不斷調整自己的話題深度,務必將他的請求完整傳達給老徐,並讓老徐先做初步認可。

  老徐其實最先因著答應宋運輝去他妻子外公家參觀,而對宋運輝的努力順水推舟,送他一個人情。但後來聽著聽著覺得試點工作確實有不少新思路新觀點可尋,因此放棄本來聽彙報的心態,與宋運輝探究討論起來,後來實在忍不住,問道:「小宋,你這些想法與你那位投行的太太有關嗎?」

  「不僅是她,還有她外公,和我們一起認識的朋友。不過最主要的還是企業向市場經濟過渡中遇到的實際問題引發的需求和思考。因需求產生的思考,是我們試點工作問題解決的主要方向。這回試點企業所在市有好幾家類似企業,可是規模有大有小,設備技術有新有舊,發展前景參差不一。我們的考慮是有機捏合這幾家企業,集中資金優勢,引進先進設備和技術,提高我們東海廠下游產品的深度加工能力,形成拿得到國際市場的拳頭產品。從目前進度來看,試點方案獲得省裡通過後,我們已經著手通過招商引進三千萬美元的外資,又通過關停兼併小企業,轉讓小企業資產獲得一千多萬人民幣的資金,還通過債務重組,合理解決拖垮企業的三角債和陳舊債務,並已經聯繫洽談先進設備。應該說這個速度不算慢,令人難以想像的是,那些老企業在試點工作中煥發出來的全新精神面貌……」

  老徐不由得插了一句話:「他們可能等這一天也等急了。需求產生的動力,不錯,我們很多改革是由下而上,包括改革最初的聯產承包,都是需求促進思考,思考促進改變,改變形成實踐,又通過總結實踐獲得理論,再從上到下地推廣。你還記得當年小雷家他們的闖勁嗎?」

  宋運輝聽了微笑:「怎麼會不記得,那時候可真敢,大哥也幸好得到老徐你這樣開明的縣委書記支持。」

  老徐聽著也是會心微笑,不由自主地喝了一口酒,悠然想了會兒,才道:「你這個星期六星期天讓東寶也去你外公家,我們三個聚聚,好久沒見東寶啦,想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他們老人家歸他們老人家聚會。」

  宋運輝驚喜,忙道:「大哥當然有空,那就定這個大禮拜。」

  老徐道:「我替我父母做一回主,呵呵。對了,你既然已經引進外資,為什麼還有上市籌集資金的打算?」

  宋運輝連忙繼續解釋,老徐都聽得津津有味。

  等飯局結束,站飯店門口送走老徐,宋運輝不由得長長呼出一口氣,好累,比開一天的車都累。與老徐談得再好,畢竟已經不是過去那麼隨意了,當年老徐教他怎麼喝紅酒的一幕如今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重現了,今天只有他恭恭敬敬給老徐斟上適量的紅酒。雖然老徐對他依然重視,而且將他視為一系裡面的人,他們的交情離放開懷抱還遠著呢。因此今天雖然談得好,可老徐對於某些要求還是口風很緊,他只有寄希望于老徐一家的上海之行。

  那些事與外公切切相關,宋運輝與外公一商量,外公自然一口答應。

  但是外公答應之後,宋運輝便想到一個問題,雖然梁思申今天身在香港,可禮拜天的時候應該可以回來。他很想梁思申,可是又有點不希望梁思申參與禮拜天的聚會,因為那天他肯定比較拘謹。因為對於老徐,他心中一向沒有把握,他總感覺老徐從來是用著他,又防著他,甚至還帶著些高幹子弟的狂傲而藐視他。宋運輝對老徐接觸到上海錦雲裡的收藏後會露出什麼情緒心裡沒有把握,他有些擔心。

  他想著,就先給還在香港的梁思申打電話,號碼是外公記下給他的。但是賓館房間沒人。宋運輝既然拿著電話,就給家裡去一個,沒想到宋引這麼晚了還在做作業,聽老母親講,是宋引這回小測驗成績只有八十幾分,很不好,被老師罰抄錯處二十遍。宋運輝立刻想到,他最近一如既往地繁忙,但是他繁忙之外,又是大把心力和大把閒置時間都放在上海放在梁思申身上,對女兒自然是疏於教導。宋運輝心裡很內疚,叫來女兒聽電話,好好交談了二十分鐘,才把原因問出來,原來宋引說最近爸爸不關心她的成績,她沒勁學習了。宋運輝少不得勉勵督促一番,回頭心裡好一陣子不舒服,為自己這個當父親的失職。宋運輝不免想到,如果也把女兒送出國,女兒能不能跟梁思申學得一樣好?他雖然是個溺愛孩子的父親,可仍舊清楚地意識到,他女兒做不到,他的女兒似乎沒梁思申那麼高的智商。

  想到女兒的教育,宋運輝無法不頭疼。想到飯桌上老徐那種說不出什麼滋味的態度,他又心裡不快,很想跟梁思申通電話說說。他倆雖然聚少離多,可最少一天一個電話,對彼此的事情了若指掌,宋運輝已經很習慣在閒暇時間裡抓起電話,因此這兩個經常跟蒼蠅一樣滿天飛的人約定出差時候到一處落腳地,就給錦雲裡的外公留下個電話,以便相互聯絡。但是宋運輝此時打電話給梁思申,梁思申依然沒回賓館。看看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他只得在總機留話,讓梁思申複電。

  然後,宋運輝便一直下意識地等著梁思申來電,洗漱的時候都會不由自主先觀察一下衛生間裡的電話安放在哪個角落。偏偏梁思申的電話久久不來,他不免越來越心浮氣躁,幾乎是隔十分鐘看一次手錶,每看一次,便胡思亂想一次,想到梁思申這麼開放的人到了香港就跟放風一樣,會不會抓緊時間夜生活?想到他見識過的國外夜店,他便更加心浮氣躁,因為他知道梁思申才不憚於進出那些地方。想到梁思申那些花花綠綠的衣服,想到她平日裡對著他收放自如的調情態度,他心中無比煎熬,他不能想像梁思申捏著酒杯跟別的男人夜店相對。

  就在宋運輝幾近崩潰的時候,電話終於轟然而至,宋運輝幾乎是通靈地就想到電話那頭是梁思申,他在搶起話筒的同時重重呼出一個長氣,又於百忙中看了一眼手錶,時間正好是零點。

  「這麼晚才回?」「這麼晚還沒睡?」兩人幾乎是同時說話,都是認定對方就是他們要說話的人。但是梁思申搶著繼續說下去,語速是與這個休息鐘點不相稱的輕快節奏:「我想你留言要我回電肯定有事,就不怕這已經是你睡覺時間了,我出去玩了。」

  「和同事?」

  「不跟男同事一起出去玩,那是猥瑣行為。有兩個中學同學這幾天也正好在香港,我們約了一起去蘭桂坊。我一晚上都在煽動他們來上海,你呢?」

  宋運輝清楚梁思申的中學同學情結,那幫人都是出身良好的階層,又是寄宿,中學同學之間的共同語言比之散養的來自各階層的大學同學更多。「我跟老徐一起吃飯,完了就回來等你電話,你看我多可憐,怕你來了找不到人,我只好連門都不敢出。老徐對我們錦雲裡很有興趣,我邀請他去上海玩,他答應週六就過去,你週末回上海嗎?」

  「你在,我當然回,要我這個女主人做什麼嗎?」

  宋運輝有些頭痛,當然不可能叫梁思申別回,他也想見她。「不用做什麼,你外公已經答應安排,你來就行。剛剛給我媽打電話,宋引數學小測驗才八十幾分。原來我最近疏於督促,她讀書不用功了……」

  「嘿嘿,你只顧得了一頭。」

  宋運輝道:「我正要跟你取經,你小時候怎麼做到自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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