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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馮遇笑道:「機靈鬼,一猜就給你猜到。好吧,你坐飛機的時間定下來,我們等你。」

  放下電話,許半夏一臉冷笑:伍建設也有今天。鑫盛關門整頓,銀行立刻沖他關門,緊急收回貸款。雖然他的母公司經他強力疏通,最後得以生產,而在鑫盛的地頭他只是個外來戶,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再加電視曝光,民憤極大,看來重新開工遙遙無期。購買鑫盛動用了銀行貸款和他所有閒散資金,所以鑫盛關閉,銀行關閉他的帳戶,他手頭流動資金出現負數,母公司即使開門,也無錢買料,無法正常生產。開一天門就是一天的支出,手下工人都在嗷嗷待哺,當務之急是問親戚朋友借錢度過難關。馮遇手頭有不少現錢,許半夏手中有資源可以給他壓貨,所以他目前最需要這兩個人。伍建設很清楚他以前對許半夏如何,他只有請出馮遇,以馮遇的面子請許半夏吃飯。因為馮遇一向是個好人,比許半夏容易說話。這點意圖,許半夏豈能不知。

  看小刀工一臉大汗地捏著床頭的電話,臉皮一會兒紅一會兒青,沒拿電話的手死死攥著領帶,等他打完電話,怕是這條領帶也得廢了。可見,胡工他們昨晚也接到類似電話,相信胡工刀工的反應只有比小刀工更內疚更悲哀。

  許半夏感覺勸什麼都不會太有效果,再說胡工是個精細人,自己說太多,難保會露出蛛絲馬跡,所以只是走過去跟小刀工輕輕道:「我先去吃飯,八點半他們工廠的人來接我們。」說完便出去,相信小刀工應該知道工作和飯碗的重要性。

  吃完時候才見小刀工進餐廳門,許半夏只與他打個招呼,便自行出去訂機票,看見票務中心有關俄羅斯旅遊的廣告時,心中一動,坐下來好好瞭解了一下細節,要了不少資料回家研究。

  小刀工這一天一直勉強支撐著精神,其實能這樣勉強支撐已經算是不錯。許半夏一點沒有客氣,就把原因推給昨晚對方業務員給小刀工找了個賊雞,三言兩語在談判桌上暗示,讓對方欠下尷尬人情,自己化不利為有利。下午便飛回了家,聯絡到胡工居然堅持在公司上班指揮,心裡感動。真是堅強的老人。

  所以,許半夏一到便把小刀工拉到胡工辦公室,三個人關起門說話。沒想到胡工並未如小刀工般激動,只是淡淡地說:「出來了,我本來就考慮到可能回不去。自己做出事情,就要有種承擔後果。凡事,自己心中有數便是。」

  許半夏沒有想到胡工會說出這麼一通話來,倒是始料不及。再一想,這個老人經歷幾十年風風雨雨,三反五反,十年浩劫,看得還算少?只因心中端著一顆正直的心,至今依然純實。許半夏想了好久,才道:「本來想過來勸您一句,風物長宜放遠量,現在看來,我竟是多事了。」邊說邊不由瞥了小刀工一眼,心說,就人格而言,他比起他母親,那是差一個段數了。許半夏心生崇敬。「不過我還是多句嘴,屠虹本來打算出去旅遊十五天就回的,可現在已經是二十多天,依然沒有消息,可見其所受壓力。兩軍對陣,講究敵進我退,敵退我進。老虎現在摩拳擦掌,我們不是對手,等它打盹的時候,才是我們的機會。小刀工,我們需要等待和忍耐。」

  胡工聽了點點頭,平靜地道:「小許,幸好你最知進退,否則哪有我們幾個的今天。我們不一定回去,但我們不能讓人所三道四。小許說得好,風物長宜放遠量,我們需要等待時機。」

  許半夏聽了這才放下心來,心中只要有希望,做人就有信心。最怕小刀工被一罵罵死,從此消沉。回到自己辦公室,第一件事便是給屠虹電話。自己心中的厭惡只是小事,事業才是大事。

  「回不來了?」事已至此,大家還是放開直說的好,許半夏也沒有什麼客套。

  屠虹倒是沒掩飾,苦笑道:「可以回上海,但是不能做什麼了。公司已經壯士斷腕,中斷了與我們幾個的合同,保全他們自己。如你預言,現在沒人敢接收我們。」

  許半夏道:「你們的補償金不會不豐厚,你們這些人又不是吃素的。給你指條路,出國充實充實吧,回來時候事情已經過去,你們又都是好漢。」

  屠虹猶豫了好久才道:「我正有出國打算,不過還得透過管道獲得東北那人批准。許,我今天才知道,當初你的處境是如何之險,我本來還以為那人只是地頭蛇而已,恐怕你現在還得時刻小心。我很對不起你,這回拖你下水。」

  許半夏也不客氣,直接道:「你知道就好。不過我今天來給你電話,卻是想叫你出國後不要放棄此事的調查揭露。如今,我這兒的東北工程師們跟我一樣惶惶不可終日,擔心哪一天大禍臨頭;而且那人一天不除,你們幾個也一天不能好好回國。屠虹,我們現在不是朋友,而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往事也不要多提了,既然已經發生,我們還是考慮怎麼解決。你有沒有決心?」

  屠虹忙道:「我們已有這個意思,但不敢跟你再提,怕你想到以前的不快。對於我們來說,事已至此,再壞也壞不到哪兒去,我們這幾個人都想著把調查工作繼續下去。出國,起碼人身安全先可以保障。這回沒有什麼私心,也不與利益掛鉤,不過我現在對你說道義,說社會責任,你未必會相信我,所以也不提。很高興你還想起我,還會給我電話,還把我放在你的同一陣線。既然如此,我得寸進尺一下,你那兒如果可以的話,想請你的那些工程師們向我們提供相關資料。」

  許半夏心說,我就直接爽快跟你承認吧,我不是為道義,或為社會責任,我只想我的手下心裡放下包袱,好好幹活。但嘴裡當然不會那麼說,一次吃虧,怎麼也得對屠虹生出一個心眼。於是附和屠虹,道:「我們想到一塊兒去了。你不妨開始努力,先出國,出國了再走第二步。我這兒,你放心,多的是炸藥。」

  放下電話,又找到胡工,把屠虹他們計畫失敗,如今被迫打算出國的情況與胡工介紹一下。胡工欷噓不已。至此,胡工一家的業餘生活又多了一項內容,一起依照屠虹的要求,把重機廠如何私有化,交易如何暗箱操作,工人抗爭如何無效,工人生活如何困窘,一一實事求是地記錄。不過這回汲取前事教訓,明白那人爪牙分佈之廣,手段之毒辣,都不敢讓任何其他人得知,連一起南下的朋友都不知,只是自己一家悄悄討論,寫出來的東西交給許半夏轉達。

  一家人都相信,只要自己做出努力,良心上便可以得到安慰,當然最好的結果是因此可以扳倒那塊大石,討回自己的公道。人,得以在逆境中生存,要麼是行屍走肉,混沌度日,要麼有信念支撐,笑對困厄。胡工一家被許半夏引導到後者,也或許他們心中早就存著來日方長的意思,但是因為許半夏推一把,又指出一條與屠虹合作之路,所以信念更加清晰。

  而許半夏自己不需任何引導,她的信念始終如一,百折不回。

  安排好這些,外面的天早就暗了下來,許半夏開車出廠,見路上三三兩兩的人步行而過,看神情很是激昂,這條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一般不容易見行人,即使自行車都很少,很是反常。不知這是幹什麼,難道又是一起抗議拆遷?開出幾步,才看清楚,原來是從小山那邊的魚塘出來。心裡會意,一個電話打給高躍進,「征地遇到麻煩了?就是小山那頭的地。」

  高躍進忍不住問:「胖子,你當初是怎麼征到那塊海灘的?我記得你說你那兒價格不高啊,我怎麼動用那麼多關係,價格升了那麼多都沒用?」

  許半夏笑道:「那不一樣,我這塊海塗是報廢了的,沒法進行海產養殖,荒著也是荒著,你應該還記得第一次過來看的時候,那時候我這兒還沒填塘渣,你不會沒發覺吧?」

  高躍進反應很快,笑問:「胖子,你這塊海塗是不是你幹的好事?」

  許半夏嘻嘻一笑,徹底否認,「廢話,我那時候小本經營,為了十幾萬的稅錢還得給抓進去住一晚,哪裡會想到如今的規模。你以為我是神仙?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你這麼亂說會害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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