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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重機廠因為一小批主心骨的南下,抵抗勢力有了動搖:為什麼別人就那麼聰明可以找個避難的藉口南下賺錢,聽說還有房有車,為什麼自己還要苦哈哈地在寒風中堅持?於是原來自發組建的三班倒的值班隊伍開始有人溜號,有人遲到早退。終於有一天晚上,在南下強冷空氣的掩護下,推土機挖掘機趁了無人看守,掀翻圍牆,撞開大門,撞開車間,迅雷不及掩耳地以最野蠻手段拆除設備,運出作為廢鐵變賣。及至宿舍區內人家聞聲穿衣下床趕來,裡面已經七零八落。

  寒風夾帶著雪花,從破碎的窗戶捲入,從倒塌的大門捲入,從四面八方捲入,裹挾住剛從熱被窩中鑽出來的絕望的人們。幾束眾人集資買下的手電筒昏黃的光束都是頹喪地朝下照射著,模模糊糊可見滿地的機器殘餘,那些,都是大家曾經用牛油細心保養過的軸承、螺絲、曲軸……。有幾片雪花跳著精靈的舞蹈闖入光圈,以手電筒為追光,表演著它們輕舞飛揚的絕唱。也有幾片雪花飛上眾人絕望的眼,化作淚珠,打破男兒有淚不輕彈的誓言。更多的雪花前呼後擁地闖入這塊死寂的廢墟,掩蓋住曾經的劫難。待到明天太陽升起,這裡將是純淨的琉璃世界。罪惡,一向是最容易掩埋的東西。

  所有的憤怒都需要一個發洩口,一個就近的無危險的發洩口。只要有一個人提出,走了極端的人們便會附和。於是,大家你一塊我五毛地湊足錢,去找最近的一家公用電話,用曾經敲打金屬的鐵手敲開沉睡的店門,用一個免提,向遠方傳達此地的憤怒。

  此刻,路有凍死骨的時候,朱門依舊酒肉酸臭。酒足飯飽的到外地訂購設備的許半夏與小刀工理所當然地在歌台舞榭接受著設備提供商的熱情款待,這便是所謂的飯後餘興。客戶單位老闆也是女人,一個胖胖的看上去象個家庭婦女的和藹可親的中年婦女。她和許半夏這兩個熟知交際場本真的女人只是人手一杯茶,熟視無睹地看著手下男人們被珠圍翠繞,自己聊些無趣的話題,還真是無趣,陌生人之間本來就哪來那麼多話題,要不是有酒肉墊著,有美女穿插著,應酬豈不是天下最無趣的事?大家都無趣,還如何「培養感情」?

  即使老闆不好此道,迫於情勢,也不得不安排。差不多時間的時候,許半夏與客戶老闆先一步自覺離開,方便男人們隨意決定是不是帶小姐出臺。

  許半夏雖然可以面不改色地為剛出來的阿騎安排一隻雞,也可以見怪不怪地在大堂看著小刀工懷裡被客戶單位業務員塞進一個小姐,小刀工推辭再三最後「勉強」接受,可就是不能想到趙壘遇到類似情況會如何,想都不敢去想,因為她看得太多,不信青年男子可以抵禦誘惑。所以即使給趙壘電話,她都很刻意地選擇在晚上八點到九點,以免太晚的時候自尋尷尬。一樣是人,她何必自尋煩惱去嚴格要求趙壘?明知不現實。趙壘已經回國,吃飯時候他來過電話,這個時候許半夏想他,可不會給他電話,她想得有點絕望,所以不敢獨處,在報夾拿了份《國家地理》翻看。不知屠虹到了彩雲之南了沒有,不知他還會不會從雲端降下回到上海。去,是他的選擇,回來,則是別人的施捨,再由不得他。雖然許半夏很想知道,一個律師面對道上的大哥,會有如何的一場交鋒,但她不敢再探進去一隻指頭。

  可終於還是得去睡覺。有了牽掛,睡眠不再如過去的無牽無掛。

  才躺下沒多久,被急促的拍門聲吵醒,許半夏下床從貓兒眼一看,居然是衣衫不整的小刀工,手裡還捏著一個手機在打。要換作別的女人,此刻必是得好好斟酌要不要開門,許半夏不怕,男人能對她怎麼樣。一開門,小刀工二話沒說,就把手機塞給她,嘴裡則是輕輕地不知自言自語什麼,一臉茫然。

  許半夏接過手機,稍微一聽,便知重機廠出事了,眾人把怒氣發洩到他們認為的臨陣脫逃的小刀工頭上。幾乎是沒有猶豫,許半夏也不關手機,直接打開電池蓋,拆出電池,拔出磁卡。手機不正有這點好處嗎?這種手段,她許半夏以前被人追著要錢的時候不知用過多少回。將東西放回還是茫然的小刀工手上,許半夏問的第一句話是:「你這麼出來,屋裡還不給雞搬空。」不等小刀工回答,自己先沖出門去,直奔電梯口,一把揪住那個女人回房。小姐瞭解嫖客的心理,所以一遇強力便大叫,最好人家報警,許半夏則是二話沒說,揪進門便是給她兩個耳光,打得她站都站不住,清醒過來立刻明白碰到大姐,立刻乖乖掏出不該屬於她的東西,自認倒楣離去。從頭至尾,許半夏幾乎一言未發。

  看著小姐倉惶逃出,許半夏才一腳踢上門,推垂頭喪氣的小刀工坐到椅子上,交給他一杯熱水,認真地道:「這種時候,你根本就不用解釋,他們不會聽你解釋。但時過境遷,他們自己會明白。不是你的錯,你無能為力。重機廠就像是一個手中拿著重寶的三歲幼兒,不是張三來搶,就是李四來搶,憑你們微薄的力量,不可能從自身來強大三歲幼兒,最終結局有且只有如此一個。你已經付出夠多,讓那些呈口舌痛快的人倒是進去坐坐。」

  小刀工抬頭低啞著嗓門道:「可是,我真的是臨陣脫逃。我,還帶上我們的家人,我對不起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

  許半夏能理解,坐在小刀工對面還是很認真地道:「錯,你是被趕出來的,你此刻如果沒有找到落腳點,衣食無著,流浪街頭,他們還是會視你為同盟軍。你不過是混得比較好,打翻了某些人心裡的天平,所以才當了別人的出氣筒。樹大招風,這道理你應該懂。」

  小刀工只是抱住頭,長長地歎氣,半天才憋出一句話,「可是我還是內疚,因為我心裡也不想回去了。」

  許半夏無語,知道小刀工此刻走了極端。乾脆出去找酒店的醫生過來,讓小刀工服了鎮定劑睡覺。跨不過去那條坎,繞過去不就可以了?天下那麼大,哪兒有繞不過去的坎。只是被小刀工占了房間,她不得不收拾收拾去小刀工的房間。看見小刀工房間裡面兩張床都是一團亂,不知哪張床上面……,看著厭惡,許半夏電話給服務中心,要求立刻撤換床單。只是覺得空氣還是混濁。

  忽然想到,趙壘的家如果進去過別人,自己還會甘心進去嗎?趙壘如果昨天還摟著一個其他女人,今天她還願意投入他的懷抱嗎?雖然早知應該眼開眼閉,可真臨到坎前,還是避不開,繞不過,心中的疙瘩終成死結。此刻,許半夏恨不得再找賓館的醫生上來,要求鎮定劑。

  第五十二章

  任是一夜輾轉,醒來拉開窗簾,迎進一室陽光,一顆心還是悠然歸位,可見除死無大事。

  睡了一個結實覺的小刀工除了眼神有點空洞,臉色倒是一點不憔悴。許半夏見面第一句話就是玩笑,「兄弟,趕緊把手機裝上,我今早一開機就給打爆了,你家娘子差點跟我拼命。」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小刀工大驚失色,問道:「他們打到我家裡了?我媽還不氣死。」

  許半夏想了想,感覺有理,道:「你還是電話回去問問,他們肯定知道你們所有的電話。」

  果然,昨晚小刀工手機不通,電話便轉打所有宅電,一夜不息。許半夏在旁邊聽著心想,有那勁頭自相殘殺,不會將怒氣化作勇氣,擰成一股繩與那人拼了?不過也是撿軟的捏而已。但此話不可與小刀工說,否則自己成小刀工出氣筒。

  大清早,難得馮遇這麼早起給許半夏電話,他這人一向懶散,到了冬天,一般沒有應酬的話,晚上九點睡覺,早上九點半才出現在公司。按說急流行舟,不進則退,但他的懶日子似乎一直很順利,都是處處路遇貴人,逢凶化吉。所以懶人有懶福,這是千古名言,相比于馮遇,許半夏覺得自己是條勞碌命。而此刻才是早上七點半,馮遇卻已經用他辦公室的電話掛過來。「胖子,晚上一起吃飯,伍總想請你客。」

  許半夏立刻領會,笑道:「大哥,伍建設是不是到你家把你揪出被窩的?現在你身邊?這樣吧,我現在出差,既然是你大哥面子,我晚上再晚也趕回去,你們告訴我一個地方,先吃起來,我下飛機就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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