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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她想,他大概覺得我電話裡的聲音不好聽。她自己也覺得自己的聲音不好聽,不嬌媚。可能是當了幾年老師,搞得嗓門有點大,不管聽眾是多少人,說話都像是對著一大教室人一樣。

  她問:「難道她真人的聲音不好聽?」

  他沒直接回答,過了一會,才說:「牙有點黑。」

  她想,牙黑關聲音什麼事?是不是說聲音很好聽,可惜牙有點黑,所以寧願從電話裡聽?不管是什麼意思,她發現自己聽到他說Lily好的地方時,心裡就很失落,聽到他說Lily不好的地方時,心裡竟有一種欣慰的感覺。

  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卑鄙無恥過,從來沒有因為吃醋而心情鬱悶過。那個李虹來找李兵,兩個人眉來眼去的時候,她從來沒覺得難受,只希望他們要做就做徹底,不要做個鬼又嚇不死個人。

  沒曾想,到了三十六歲了,反而吃起醋來了,而且是為了這麼一個小毛孩。她感到這種吃醋的心情完全是不受她大腦控制的,她的大腦可以控制著她不去表現這種醋意,但沒辦法控制她不產生這種醋意。她決定要懸崖勒馬,不然就要摔得粉身碎骨了。

  她把星期天晚上舞會的事告訴了Benny,問他願意不願意去。他搖搖頭:「我怎麼去?餐館裡走不開——」

  她提議說:「我把明天的休息跟誰換一下,我明天在這裡頂著,你去舞會。」

  他很怪地一笑,問:「你拿什麼頂?」見她沒聽懂的樣子,也沒在這個話題上深入下去,只說,「我不在這裡,誰來做油鍋?有這麼多東西要——炸——」

  「我會炸,實在不行我叫老闆幫忙。」她說著,就去找老闆,問她可不可以跟誰換個休息時間。

  老闆說:「正好我也想讓你換個時間,以前星期天是阿Sam休息,送餐的老伯走了以後,阿Sam就休息不成了。你來了以後,本來是想讓阿Sam星期天休息的,但是怕你要跟你老公HAPPY,所以把星期天讓給了你。你願意換,正好啊,因為星期一要做雞。」

  海倫知道老闆說的「做雞」就是PROCESSING整只的雞。店裡一般買整只的雞,便宜一些,然後老闆和阿Sam就把雞大卸八塊,不同的部位派不同的用場。雞腿肉切成小塊,做芝麻雞;雞翅就裹上麵粉,做炸雞翅;雞胸上有一條長長的淨肉,挖出來做雞串。雞胸上其它的部分就切成片,做芥蘭雞什麼的。連拆下來的雞骨架都有用,煮在湯鍋裡,炒菜的時候,用來做湯。

  店裡只有老闆和阿Sam會「做雞」,Benny一直是做前臺的,不會做這些,阿GAM是打雜的,也不會做這些。

  老闆馬上告訴阿Sam,說阿姨可以跟你換休息時間,阿Sam沒意見,反正他哪天休息都一樣。

  阿GAM聽了,很高興,問海倫星期天晚上回家的時候可不可以把他帶到他女朋友的小姨家去,他住在那裡,他女朋友也住在那裡。

  海倫問了一下地址,覺得不難找,就一口答應了,順便恭喜阿GAM:「你跟女朋友都住在她小姨家,那你這次來美國沒有白跑嘛。」

  老闆說:「怎麼沒白跑?你以為他住在那裡就有戲了?沒門,他女朋友早把他甩了,是她小姨想把房子租幾間出去,讓房客幫她供房,才讓他住那裡的。阿GAM是個傻呼呼的嘛,一定要每月花幾百塊冤枉錢,每星期跑回那裡去一次,又遠,又沒車,住那裡也挽回不了NINA的心。傻呼呼的。」

  海倫沒想到阿GAM愛得這麼癡,平時嘻皮笑臉,一點也看不出來。這麼說來,店裡只有Benny沒老婆沒女朋友,難怪他們幾個人一見Benny去泡Lily就都讓開了道。

  她不好多問阿GAM的事,就回到前面去,告訴Benny,說已經把休息時間換好了。她勸他說:「去舞會玩一玩吧,你長年累月在餐館幹活,從來不休息,怎麼有機會接觸女孩子呢?」

  他楞圓了眼睛望著她,給她的感覺是他又在瞪她。她不知道他這樣望她是什麼意思,也不解地望著他。兩個人四隻眼睛對峙了一會,他率先望到別處去了,學她的口氣說:「去舞會玩一玩吧,可以接觸男孩子——」

  她差點說出「我婚都結了,還接觸什麼男孩子」,但她及時地想到了自己的FAKERESUME,於是把到了嘴邊的話吞了回去,改為:「兩個女的跑去跳舞?那象什麼話?」

  他仿佛不經意地問:「怎麼不叫你那個『小白臉』陪你去呢?」

  她一愣:「我哪個『小白臉』?」

  「『當鹽』是跟你同——居的那個『小白臉』囉。」

  她吃了一驚,難道是李兵打電話到餐館裡來,被Benny接到了?但是她想起她根本沒告訴過李兵這裡的電話。難道是李兵打電話到她住處,被她的兩個Roommate接到,他們告訴了李兵這裡的電話號碼?但是Benny為什麼稱他「小白臉」呢?只有人說過李兵長得象恐怖分子,但還沒人說他象小白臉。

  他見她愣在那裡不做聲,就唱起張學友的:

  「怎麼你今晚聲線尖了,髮型又亂了
  彷佛劇烈運動完,散了,一看表,心裡知不妙
  這晚你去過那裡吧?與那個他靜靜彈著舊調
  你壞了,說大概夜了,讓你秀髮亂了
  急急撒嬌:背著我不敢輕佻
  玩夠了,請揭曉
  你做錯事了,讓你秀髮亂了,應對亂了
  太過分了,恤衫反轉著了
  (你昨日到底去咗邊度?)……」

  這首歌是粵語的,講一個男孩發現自己的女朋友跟她的舊情人幽會,回來後對他特別好,讓他看出了破綻。這歌的曲調很輕快,句子很短,聽上去真有點象一個吃醋的情人在責怪他的女朋友。海倫聽過幾遍,聽不懂歌詞,特意把磁帶盒裡面的歌詞掏出來看過,所以知道他在唱什麼。

  她想他是不是發現她其實是有丈夫的,對他撒了謊,所以才唱這個歌?

  他邊唱邊往後面冰庫走,腳下合著歌曲的節奏,踏著一種歡快的舞步。她猜他一定很會跳舞,特別是迪斯可之類的,因為他的腰胯扭動得份外靈活,動作的節奏感很強,很像那種聽到舞曲就會用腳「找點子」的人。估計他還是很想去跳舞的,也許他去幾次這樣的舞會,就會認識一些女孩,就可以找個女朋友。

  她覺得他窩在這裡幹餐館,實在是太委屈他了。她總覺得他是個很聰明的人,應該可以幹更大更好的事業,也應該能找個聰明漂亮的女朋友,關鍵是要有機會。只要他有機會接觸女孩,一定會有女孩愛上他。

  他在冰庫拿了雞翅出來,又一路舞了回來。她從來沒見過他這樣活潑,可能是今天Lily來了的緣故。她想其它那三個小夥子至少還有個女朋友、小情人、假老婆什麼的,但他好像什麼都沒有,是個「光杆司令」。她很同情他,二十五、六歲的男孩,沒有女朋友,一定是很難熬的。

  他見她在看他,就停止了載歌載舞,問:「怎麼樣?承認不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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