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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承認什麼?」

  他又唱道:「承認你做錯事了,讓你秀髮亂了,應對亂了,太過分了,恤衫反轉著了。」然後他用粵語說,「你昨日到底去咗邊度?」

  最後一句因為是歌詞裡的一句話,她居然聽懂了,回答說:「我昨天哪裡都沒去——」

  「那個『小白臉』是誰?」

  「哪個『小白臉』?」她勉強問了一句,在心裡盤算如果他說出李兵來,她應該怎樣應付。不知為什麼,她不想讓他知道她丈夫沒跑掉。

  「『當鹽』是那個打電話到餐館來的『小白臉』囉。」

  「你怎麼知道他是『小白臉』?你看見他了?」

  「我——還用看見?」他似乎有點生氣,「我一聽就知——道他是『小白臉』。」

  她不敢問「小白臉」的名字,只在盤算呆會怎樣把這個謊撒圓。如果早知道這家餐館的人這麼好,她剛開始就不用撒那些謊了。撒那些謊都是為了他們雇她,現在看來,當時就是不撒謊,他們也會雇她。但現在謊已經撒了,只有接著撒下去,不然他們就知道她剛來的時候撒了謊,就把她看白了。

  她正在急急忙忙地想招,就聽他說:「不——許你跟那個『小白臉』在一起——」

  她不知道自己聽錯了沒有,她抬眼看他,發現他又在瞪她,而且帶著幾分專橫地說:「聽見了沒有?不許你跟那個『小白臉』在一起。」

  §18

  海倫擔心地想,如果Benny知道她一直是在騙他,肯定就再也不相信她了。她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他理解她撒謊的初衷,不是存心要騙他,只是想讓餐館收下她打工。

  撒謊這種事,就是不能開頭,一旦開了頭,就沒辦法挽回,要麼接著往下撒,要麼自己揭穿自己,承認先前撒了謊。不管選擇哪種方法,都有可能被人當作騙子,從此不再相信你。在一個地方撒了謊,似乎就沒辦法洗刷自己了,只能換一個地方,從頭來過,跟撒謊史一刀兩斷。

  她正在忐忑不安,就聽他象小孩子做錯了事一樣小聲問:「說了他是『小白臉』,你不——開心了?」

  「沒有啊,我只是在想——呃——他打電話來做什麼?」

  「下雨嘛,他打電話來問你走了沒有——」

  她一下明白他說的「小白臉」是誰了,松了一口氣,心想,你差點把我嚇死。她連忙解釋說:「噢,那是我的Roommate。」

  他追問:「『Roommate』?你跟他SHARE一個ROOM?」

  她見他這樣咬文嚼字,就改個說法:「那就叫他『APT-MATE』吧,我們只是住在一個APT裡。我跟Lily住一間房,他住另一間。」

  「他在泡你呀?」

  有那麼一刻,她覺得他說話的口氣有點象吃醋一樣呢。但她馬上想到一定是自己自作多情、想入非非了。她說:「他哪裡會泡我?比我小十歲呢。」

  「哼,小十歲又怎麼啦?我聽——他說話的口氣就是在泡你——」

  她見他這麼主觀武斷,不容解釋,不由得冒出一句:「他泡不泡我,關你什麼事?」說完這話,她就很後悔,覺得這簡直就是打情罵俏的口氣了,分明是在引誘他說「怎麼不關我的事?」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麼沒羞,竟然跟他說出這種話來,不管他下面說是關他的事還是不關他的事,她都會很難堪。她裝著到前面去收拾餐桌,悄悄從這個話題下溜跑了。

  星期六的晚上跟星期五一樣忙,幾個小時裡,電話鈴聲不停地響。有時正接著一個單,另一個電話又打進來了,海倫只好叫後打進來的人HOLD在那裡。有時她忙糊塗了,忘了還有人HOLD在那裡,接完手頭的Order,就掛了電話去出Order或者去為堂吃的人服務。

  結果那個HOLD的人HOLD得不耐煩了,打電話進來,要找老闆COMPLAIN,把她嚇得要命。她知道餐館老闆最怕得罪顧客,如果顧客抱怨,肯定是雇員倒楣。

  但她不敢隱瞞,只好叫老闆接電話。老闆懶得接,說:「我那裡有時間跟那個『開台』囉嗦?他以為他是『水』呀?」

  這是老闆的口頭禪,凡是他很煩的人,他就要輕蔑地說:「你以為你是誰呀?」不過聽上去就像是在說:「你以為你是『水』呀?」她很久沒搞懂為什麼那些人要把自己當成「水」,水就那麼厲害?

  還有這個「開台」,店裡幾個人,除了阿GAM以外,罵起人來都是這一句。海倫聽不懂,問了好幾遍,他們都是嘻嘻哈哈,解釋不清。最後Benny翻譯成蹩腳國語,說大概是「賤人」的意思。

  反正老美不懂中文,老闆就在電話旁邊「開台」來「開台」去的,他們也聽不懂。不過Benny不會這樣,他會拿過電話,對客人抱歉一通,說店裡太忙,難免有些疏漏,現在就請你點餐,馬上給你做,給你10%優惠。

  百分之十優惠也許並沒幾個錢,但客人聽了很高興,馬上點了餐。海倫看著他,怕他要來訓她,但他似乎根本沒覺得這事跟她有關,接完電話就忙自己的去了。

  很多客人都認識Benny,來了總要跟他打個招呼,有時在電話裡也問「那個留著mustache的小夥子呢?怎麼這一段沒聽見他接電話?」

  海倫發現Benny特別有女人緣,有些女人聽到是她在接單,就要詢問Benny到哪裡去了,到店裡來拿餐的時候,也要粘粘糊糊地跟他說幾句,而他也總是很禮貌地應酬她們。

  有個三十多歲的黑人婦女,經常來點餐,每次來都是翹著尖尖的、塗得花花綠綠的指甲,越過海倫的肩膀,點著名叫Benny來接單,完全當海倫透明一樣。

  Benny就走出來,很快地接個Order,返身回廚房去幹活,但那個黑女人還要站在櫃檯前跟Benny聊天,而他也邊炸東西邊跟那個黑女人聊天。

  海倫不滿地問他:「你怎麼一見到女的,就這麼好的耐心?跟她在那裡慢慢講——」

  他聳聳肩:「我眼睛裡沒有男女,只有生意。」

  後來海倫就乾脆不理這個黑女人,根本不去問她要什麼,直接就叫:「Benny,生意來了,接——客——」

  Benny也不吭聲,就走出來「接客」,接完了,就笑著看她一眼,問:「喝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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