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森村誠一 > 人性的證明 | 上頁 下頁
一三


  「叫什麼名字還不都是那麼回事兒嗎?」

  女孩子輕佻地一笑。

  「別裝模作樣啦!我挺喜歡你的,告訴我也沒什麼關係吧?」

  「說不定你我一別,從此就再也見不著面了呢!」

  「我可是還想再見到你喲!」

  「別說這種多愁善感的話!」

  「我本來就多愁善感嘛!要不然的話,就不會在這種地方過單身生活了。」

  「公寓裡的單身生活,好像很有身份哪!」

  「這就是有身份嗎?不過是被父母拋棄了的變相的孤兒而已。」

  「你是孤兒?那麼咱們是同病相憐啦!」

  女孩子似乎對恭平說的孤兒這個詞產生了共鳴,她的眼神裡帶著一些關心地看著恭平。

  「你沒有父母嗎?」

  「簡直和沒有也沒什麼兩樣。」

  「你和我一樣啊!自從帶著『狗熊』去郊遊之後,我就『斷絕』了與父母的關係。」

  「孩子能斷絕與父母的關係?這也罷了。那個『狗熊』又是怎麼回事呢?」

  恭平講了銘刻在自己心頭的怨恨。

  「居然會有那樣事,你也真是個可憐的人哪!」

  女孩子向恭平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給我講講你的事情吧。」

  「我的事情沒什麼好說的。我媽媽是父親的姨太太,父親他——唉!是個那麼卑鄙無恥的禽獸,母親只不過是伺候那禽獸的性奴隸而已。因此,我就離家出走了。我是無家可歸的一代新人哪!」

  「把你的名字告訴我吧!」

  「我叫朝枝路子,朝霞的朝,樹枝的枝,道路的路,兒子的子。」

  「不過,在你出生之前,你母親就當姨太太了吧?為什麼到了現在,你才突然離家出走呢?」

  「我懷孕了!我不是說過了麼?我父親都那麼大歲數了,居然還那麼不要臉,我才不要幹那種事情呢!」

  朝枝路子好像差點兒就要吐唾沫了,但想到了這裡是別人的家,才打消了吐唾沫的念頭。

  「原來是這麼回事呀!所以昨夜你就隨我們一起來啦?今後你打算怎麼辦呢?」

  「我也沒有什麼別的打算。我帶了一些錢出來,用它暫時可以抵擋一陣子。」

  「錢花完了呢?」

  「不知道,我還沒有考慮那麼長遠的問題。」

  「如果可以的話,請你住在這裡好嗎?」

  恭平試探地問道。

  「我可以住在這裡?」

  「你來住,我非常歡迎。」

  「這下你可幫了我的大忙!」

  「那麼,一言為定!」

  恭平將手伸了過去,路子漫不經心地抓住了那只手。就這樣,兩個年輕人非常簡單地立下了「同居合同」。

  隔壁的房間裡傳出了動靜,好像是那些總算睡夠了的夥伴們開始起床了。

  紐約市警察局刑偵六處管轄下的第二十五警察分局刑警肯·舒夫坦,正邁著不太起勁的步伐,行走在東哈萊姆的一個角落裡,他雖然興致不高,但卻始終保持著警惕的姿勢。因為巡邏車會引起當地人的注意,所以他儘量不乘巡邏車到這裡來。

  肯自認為對這條街每個角落的情況都了如指掌。但在進入每個地方的時候,他走路時卻不得不在背後也長上一雙眼睛。原則上,執行公務的時候必須保持倆人一組,但是,肯卻時常單獨行動,弄得警長也只好默認了。因為肯根本就不相信任何一個人,即使是同事也是如此。住在東哈萊姆這個地方的人,大部分都是波多黎各人,他們的生活水平比黑人還要低。由於強烈的民族意識,再加上生活貧困,所以他們接受不到教育,到什麼時候也不會講英語。

  即使是熟面孔的肯,走進這個地方的時候,他們也會射來刺人的尖利目光,對於他們來說,刑警是決不能和睦相處的敵人。

  這個地方的公共住宅樓已經破爛不堪,看上去似乎搖搖欲墜。在那就像是鐘乳岩洞似的樓門口處,一群不到二十歲的青年和孩子們聚在一起。他們無所事事。只是無聊地聚在一起無處可去。喝醉了酒的醉鬼和吸了毒的癮君子衣衫襤褸地躺在地上,小孩子們在他們的周圍不肯安靜地跑來跑去。他們將充滿了敵意和戒心的目光集中到肯的身上,不僅是對肯。對於從外面來的異己分子,他們毫無例外地都是用這種目光相對。在他們這幫人當中,也許有人懷裡向還藏著手槍呢!他們的那種目光裡折射出被封閉在紐約的社會最底層、而又找不到出路的絕望和憤怒。

  他們是一支「紐約的犯罪後備軍」,據說他們長大成人之後幾乎沒有一個人沒有過前科。

  芝加哥的黑社會以黑手黨為中心,是有組織的,他們從不向規規矩矩的人動手。但在紐約,則以小流氓為主體,他們專門把普通的市民當作冤大頭。

  實際上,在這個地方,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從背後遭到襲擊,他們會毫無理由地突然襲來。住在當地的人彼此之間也互不信任,這裡根本看不到貧民窟所特有的彼此之間互相的幫助。這裡有的只是在紐約這個現代文明城市擠壓下的暴躁和冷漠。這裡的每一個人之間都相互保持著距離。

  有人將中央公園比喻為紐約的肚腸,而將哈萊姆比喻為紐約的肛門。但舒夫坦卻認為這裡是紐約的「排泄場所」紐約為了進行那巨大而燦爛輝煌的物質文明建設,排泄出了大量的矛盾,那些矛盾都被拋到了這個角落。

  舒夫坦十分厭惡哈萊姆這個地方。儘管如此,但要是有人說哈萊姆的壞話,他還是非常不高興。不是住在這條街上的人,就不會體會被封閉在這沒有出路的黑暗處的絕望感,他們雖然有著用不完的精力,但卻無處發洩,每月五十美元租金的房子是個只能用來睡覺的地方,而不是白天待的地方。他們既不去上學,又沒有職業,自然而然地就聚集到了狹窄的背陰胡同裡,只有那裡才有他們待的地方,要從這個地方逃出去,只有成為罪犯或者投身戰爭。

  肯·舒夫坦也曾經是住在這個地方的人,所以,他非常瞭解這裡的情況。人們被從家裡趕出來,隨著陽光照到的那一丁點兒地方不停地移動著位置,夏天則反過來追著陰涼的地方走。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開始學會了偷竊。他們滑著旱冰鞋故意去撞翻貨攤,將商品撒得滿街都是,當攤主發怒追來時,他們便乘機將物品洗劫一空。這個地方經常會有一些遊客迷路闖進來。於是,這些遊客就成了他們最好的欺騙對象。他們用沒裝膠捲的空照相機,裝出給遊客照像的樣子,然後死乞百賴地纏著遊客要錢,當遊客拿出錢包時,他們便突然一把將錢包搶走,逃進小巷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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