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森村誠一 > 人性的證明 | 上頁 下頁
一二


  「請給我也來一支煙!」

  恭平回頭一看,只見剛才被自己踩了腿的那個女孩子從臥室那邊走了過來。

  「怎麼,起來啦?」

  恭平將桌子上的那盒七星牌香煙扔給她。她用一隻手很靈巧地在空中接住了煙盒,從中抽出了一支。

  「喂,火!」

  「謝謝!」

  女孩子湊著恭平擦燃後遞過來的火柴,點燃了香煙,美美地深深吸了一大口。

  「在吸了毒之後,香煙抽起來味道都不怎麼樣。但是今天味道卻特別棒。」

  女孩子已經穿上了衣服。因為她穿了一件中國式的寬鬆短外套和一條長裙,所以恭平剛才起來時瞅了一眼的健美的肢體都被隱藏起來了,只有她那幼稚的表情被突出了出來。也許她是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女高中生哩!

  「我和你是在什麼地方認識的來著?」

  恭平追尋著記憶,但卻怎麼也回想不起來。

  「在吉祥寺的茶館裡嘛!我在快餐店一帶轉悠的時候,得意忘了形,竟跟隨你們來到了這種地方!」

  女孩子像是一個小孩在淘氣的時候被別人發現了似地伸了一下舌頭。她那種表情幼稚得令人感到吃驚,看上去她根本不像是個和萍水相逢的男人們玩「滅火劑遊戲」的女孩兒。

  「是嗎?是在吉祥寺的茶館呀!你是個專門和男人們鬼混的女阿飛嗎?」

  「哼,你看我像嗎?」

  女孩子調皮地笑了。她一笑,右邊的臉蛋上就現出了一個酒窩,簡直可愛極了,她那笑容十分清純。恭平和她面對面地呆著。感到了她那青春煥發的照人光彩。

  我和這個女孩子,昨天夜裡真的發生關係了嗎?

  好像是發生了,又覺得好像沒有發生。在白色的泡沫之中,根本就分不清誰是誰,就那麼互相地擁抱在一起,伴兒也換了好幾次。渾身沾滿了泡沫,對手們一個個都像人魚似地,身上沒有可抓的地方,只留下像摸到魚鱗一樣的感覺就讓他們逃之夭夭了。

  隱藏在泡沫裡,再加上毒品起的作用,他連意識也不正常了。也許這妙不可言的獵物已經鑽進了自己的網裡,卻又讓她在白色的泡沫之下逃脫了——

  恭平想起了剛才漫不經心地踩看她的腿時,感覺到的那種彈性,那是一種肉體成熟的、健康的彈性。在這種荒唐的生活中,今後也許再也邂逅不到這樣高層次的夥伴了。

  「我叫郡恭平,你的名字叫什麼?」

  恭平緊追不捨地問道。她說是昨天夜裡在吉祥寺茶館相遇的,可是,那一段記憶卻實在是很模糊了。

  記得在最後去的那家快餐店中,他們服用了海米那(安眠酮),那東西雖然很苦,但仔細嚼著服下去,卻很有效果。最近,麻醉藥品很難弄到手,因為藥房不賣那種藥給未成年人。

  吸毒者們一天到晚都在尋找麻醉藥品中度過。有的人在全國進行「瘋癲」旅行,去尋找麻醉藥品:有的人則用眼藥和止痛藥來作替代品:甚至還有的人居然喝生髮香水來聊以自慰。

  海米那(安眠酮)對於他們來說,可算得上是一種貴重的物品了。昨天夜裡他們找到了這種久違了的麻醉藥品,夥伴們一起分享之後,都愉快地被麻醉了。他們有同樣一種心情。似乎覺得不用什麼東西來把自己麻醉一下,就活得沒什麼意思了。

  這個女孩子似乎就是在那一帶同自己相識的。恭平覺得好像還同她一起跳了現代爵士舞。如果她是在吉祥寺的爵士樂茶館加入進來的話,那她說不定就是從市中心轉移過來的「夜遊神」(指深更半夜不睡覺而在街上四處遊蕩的人)。

  最近,外表看上去有些像「瘋癲派」和「嬉皮士」模樣的年輕人都紛紛將巢穴從新宿搬到了中野、獲窪、吉樣寺、下北澤、自由之丘等「郊外」那幫傢伙還算不上是真正的「瘋癲派」,他們充其量只不過是一些裝瘋賣傻的「模擬瘋癲派」和「冒牌嬉皮士」而已。

  他們都是些考不上大學或高中的失學學生,或從大學、高中半途退學的人,離家出走的少年男女,自封的模特兒,自稱的設計師,自命的新聞記者,想當先鋒派藝術家的人,想成為攝影師的人,愛好文學的青年和少女。駕駛著摩托、汽車在街上兜風的年輕人,想當卻又沒能當成作曲家和電視、戲劇演員的人等等,真是千奇百怪,無奇不有。

  他們比什麼都注意「體面」,很多傢伙雖然不能為社會進行任何建設和生產,但是為了「體面」,他們卻會拼命。

  他們聚集到新宿、六本木、原宿這些地方來,也是為了不失體面。冒充「嘻皮士」、「瘋癲派」和「垮掉的一代」,還是為了體面。新宿、原宿作為年輕人在深夜裡進行活動的街,已經變得很有名氣了,正因為如此,不管是阿貓阿狗,一個不落地全部集中到新宿等這些地方來了。

  對於以「土著民族」而感到自豪的他們來說,那種情況實在不妙。如果阿貓阿狗都聚集到這個地方來,那可就太不成體統了。於是,他們為了維護體面,就開始了朝郊外「移民」。

  乍一看,他們好像是三教九流,五花八門。但是,他們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沒有固定的職業,即使有就業和入學的機會,他們也不願去。就是進了公司或學校大門的人也都在中途退了出來,他們都是脫離了這個社會的人。總而言之,他們都不過是些不願認真工作和努力學習的懶漢,為了尋求同類。被一陣風刮到一起來了。在他人眼裡,他們那裝扮、行為是對社會道德、組織和人類整齊化一的抵抗。

  「我們年輕人到底有些什麼呢?」他們表現出一種虛無主義的態度(那也是一種體面)。不去為了得到什麼而努力,而是迷戀於吸毒。沉溺于現代打擊樂和搞性關係,拿開快車當兒戲。

  他們並不從事任何生產,也沒有必要為明天做準備,只要現在過得去就行了。但是,這些青年當中,直到不久以前還確有「貨真價實的正宗貨」他們徹底地反抗世俗,當領悟到歸根結底要與整個社會為敵,看不到勝利的希望時,就離開城市到遠海的孤島和深山老林裡去尋找自己的烏托邦了。

  剩下的只是些擺出一副反世俗架勢而實際上卻最世俗的傢伙,他們都來自市內或近郊的中產階級以上的家庭。儘管他們拒絕與父母和兄弟姐妹一起生活,但是,如果他們想回到家裡去的話,隨時都可以回去。

  其中也有一些人是每天從自己的家中到這裡來「上班」的。他們在投幣式存放櫃那裡搖身一變,換上「嬉皮士」或「瘋癲派」的「制服」,就變成了「速成嬉皮士」。他們悲歎大城市的孤獨,以日本的局外人自居。

  他們如果真是局外人的話,就完全沒有必要裝出一副什麼藝術家和新聞記者之類的樣子來。他們的裝模作樣中有著對「自由人」這個名稱最世俗的職業的憧憬,暴露出他們反世俗、超世俗的姿態只不過都是些冒牌貨。

  恭平在想,這個女孩子也是一個那樣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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