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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這些畫是你臨摹時唯一的底本,你每天到這裡來,要象達摩西壁一樣地仔細觀摩。玉堂的作品,這麼好的東西這裡也不常陳列的,你正巧在這個時候來到東京,運氣太好啦。「交到好運的是酒句風嶽嗎?實際上是我吧。

  我感到我對風嶽的教育充滿著希望。

  現在陳列著的四件玉堂作品,我自己也是很久沒有見到了,那還是在將近三十年之前,我曾經跟隨著津山先生遠道前往收藏家那裡去觀賞過這一批實物,或是仔細研究過它的照片,現在面對著這些東西,我簡直產生了這樣的錯覺,仿佛先生就在我身邊指指點點地給我講解哩。

  可是,我現在並沒有把自己所知道的東西立刻告訴鳳嶽,這樣做反而危險。對風嶽來說,還是就讓他這樣多花一些時間全神貫注地凝視著這些實物來得更好一些。

  從博物館裡出來,我問鳳嶽:

  「大致上有些懂得了吧?」

  「似乎是有些懂得了。」

  風嶽這樣說。我又拿出兩冊畫集,一本書,一本雜誌和一本剪貼資料來給他。

  「這是有關浦上玉堂的評傳,好好地讀過之後,對玉堂的為人和癖性也就容易瞭解了。」

  我一一地為他作著說明。

  「這本雜誌裡有一篇《德川時代①美術鑒賞》,可以幫助你瞭解玉堂時代的美術的意義。

  ①日本歷史上由德川氏家族統治的時期稱為德川時代(1603——1867)。

  這篇文章的作者是我的恩師。在這本資料剪貼簿裡,收集的都是有關玉堂的短文,把它們仔細念一遍,那你大體上可以對玉堂有一個概念了。「接著我又把那本畫冊一頁頁地翻給他看著。

  「這裡面收集的全是玉堂所作的畫,但不一定都是真品,裡面也夾雜著很多偽作,哪一張好,哪一張不好,只得由你自己來看了,你每天上博物館去,你對於玉堂作品的眼力,應該也會逐漸進步的。」

  鳳嶽望著我,顯示了惶惑的神色。

  打這一次以後,我有兩個星期沒有上武藏野那個被雜木林圍著的農民家去過,看來,酒句風嶽一定是每天躺著在反復地看著那冊畫集吧。

  門倉似乎是常常去看他的,而且每一次都把看到的情形來向我作報告。

  「這麼熱心的人,真使我佩服。內地的人用起功來,畢竟比一般人更頑強哩。」

  門倉對風嶽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他似乎拼命地在研究玉堂的畫。據說漸漸有些懂得了,所以很想試著畫一張哩。書法據說也在練習,可是說在沒有見到先生之前,還不能拿出來給我看哩。他非常尊敬先生哩。」

  我聽到說尊敬,不由得在心裡笑著自己。我是在準備什麼東西給鳳嶽啊。事實上,我真正想給予別人的,乃是我所喜愛的、充實的知識和學問,而且對象也不是鳳嶽,而是另外的一種人,這是我年輕時曾經夢想過的志願。我本來是不應該有教育一個贗作家的智慧的。我的眼前是一片泥濘,可是,現在除了硬著頭皮走過去以外,沒有別的辦法了。

  過了兩個星期,我又到那個農家去了,夏天已經快要過去,樹林裡的蟬聲變得軟弱無力,稻田已經染成金黃色。

  鳳嶽瘦削的面頰上長滿了胡髭,頭髮也更長了。我要他把那兩本畫冊翻開來。

  「哪些是不行的東西,你看得出來嗎?」

  鳳嶽一頁頁翻過去,用他那細長的手指點著圖版說,這幅大概不是真品,那幅大概也是假的。他有些是說對了,也有些是沒有說對。不過,他倒沒有把真的說成假的,而說得不對的也是少數而已。

  「眼力還不夠哩,」我這樣說。「再多看看罷,仔細研究一下,到底有哪些東西是不行的。我過三天再來。」

  鳳嶽的長臉上又浮現了惶惑的神色,可是表情比過去安定得多了。

  象這樣的情況,以後又接連了兩三次,他的判斷比過去正確得多了,而且還糾正了不少過去的錯誤。過去認為是真筆的作品,現在更正為偽作了。當然,要求他有更正確的眼力,那就有些過分了。我對現階段的成就,已經感到滿足了。

  「你的判斷比過去進步得多了。」我說。

  「可是你看,這一幅畫得真不錯,筆法不是很有些手腕嗎?」

  我指著一幅《山中隨室圖》這樣說。

  「但玉堂的筆法卻應該更粗曠一些。如果放近看看,會給人一種感覺:這也算是面嗎?可是它作品本身遠近感都是非常顯明的。現在,這幅畫在摹仿玉堂的所謂草灰描法上,筆法是有些相象之處的,但由於細部的過分完整,反而顯得沒有魄力了。這是因為畫這幅贗作的畫家還不能擺脫那種左右著他的技術之故。」

  鳳嶽跪在地上,雙手撐著,注視著這幅畫,默默地點著頭。

  「你再看看這一幅。」

  我指著一幅《溪間漁人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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