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真與假 | 上頁 下頁
十六


  第七章

  門倉按照我的想法,為酒句鳳嶽找到了一間房子。那地點只要在國分寺車站乘中央線的高架電車支線,在第三個車站下車就到了。那裡原來是武藏野的雜木材,現在雖然有一部分變成了田地,但這裡那裡地還殘留著一些茂密的樹林。離開可以通車的大路走上林間小道,在一處被樹木像屏風似地圍繞著的所在,還殘留著幾家農戶。

  這兒也已受到了東京住宅建築計劃的波及,到處可以看到一些新建的漂亮住宅和公寓,但疏疏落落地也有幾處古老的村落和田地,頑固地抗拒著外來的攻勢。門倉在這裡找到的是一個茅草頂的農家,出租的房間實際上是以養蠶用的摘樓改裝而成,但光線很好,對作畫倒是非常適宜的,門合與這個農家約定,鳳嶽的伙食也由他們一起承包了。

  「不錯,這兒很好,和東京的城市離得那麼遠,簡直像是一個隱居的地方,恐怕誰也不會注意到的。作那種畫,這確實是一個絕妙的所在。」

  門倉帶我一起去檢查時對我這樣說,他認為這個地方很好,因此風嶽一定也可以安安靜靜地畫畫了。而樓下住的是農民,他們一定也把風嶽當作是一個普通的畫家而不會有所懷疑的。門倉感到非常高興,還說:

  「先生,您的眼光真不差啊。」

  酒句鳳層從九州來到東京,已經是十天之後的事情了。他抱著一個沉甸甸的破舊大皮箱,長長的頭髮承滿著白色的灰沙,亂蓬蓬的,沒有一點光澤。

  火車到達東京已經是晚上了。他下了火車,也來不及欣賞一下初次看到的東京的繁華燈火,先就指著那只皮箱說:

  「這裡面幾乎全部都是畫具啊!」

  他說話時帶著一絲自傲的笑容,那高高的鼻子又皺起來了。薄薄的嘴唇使他的嘴顯得特別開闊,即使不笑的時候,兩端也總是殘留著深深的皺紋,正如在九州遇見時的印象一樣,這張長長的臉總是帶些苦相。

  鳳岳在國分寺鄉下的農民家裡住過兩晚之後,我便向他說:

  「今後你就畫王堂罷,單學這個人的東西就行了,你知道玉堂嗎?」

  「是河合玉堂嗎?」

  鳳嶽傻裡傻氣地回答。

  「是浦上玉堂。你畫過玉堂的東西嗎?」

  「沒有畫過。」

  鳳嶽低著頭說。

  「沒有畫過更好。我們一起去看看玉堂的作品罷,現在正在博物館裡陳列哩。」

  我帶著風嶽一起到上野博物館去。一路上我把應該在哪裡換電車,定哪條路等等,向他作了詳細的說明。

  「你得牢牢地記住啊。今後你每天都得上這個博物館去。玉堂作品的陳列,就剩這最後一個星期了。在這個期間裡,你從早晨一直到它關門時為止,都得呆在這裡,只好把飯盒兒也帶到這裡來堅持一下了。」

  鳳嶽點著頭。

  我們走過博物館裡象海底一樣陰暗的走廊,來到了某號陳列室。從頂上射下來的明亮的光線,落在巨大的玻璃陳列櫥裡。

  玉堂的作品都集中在一個櫥裡,那是一個屏風和三個巨幅,屏風是《玉樹深江圖》;畫幅是《欲雨欲晴圖》,《乍雨乍霽圖》,《樵翁歸路圖》,全是被指定的重要美術品,我在這個櫥窗面前站定,鳳嶽站在我的旁邊,兩個人都睜大眼睛向櫥窗裡望著。

  「好好兒看一看,這就是玉堂。」

  我低聲說。

  「在今後這幾天裡,你非把它完全學會不可。」

  鳳嶽點著頭,他那高高的身子微微地向前彎著,注視著裡面。他的鼻尖幾乎碰到了櫥窗的玻璃,眼睛裡顯示著迷惑的神情。

  「浦上王堂是文政三年①以七十多數的高齡逝世的。」我用小到不至於驚憂其他參觀者的聲音為他作著介紹說。「他生於備前②,曾侍奉過池田候,官至供頭和大目付③,常常到江戶④來。

  ①公元1820年。
  ②今岡山景的一部。
  ③供頭、大目付,日本江戶幕府的官職名。
  ④江戶,東京的舊稱。

  他在五十歲時辭去官職,帶著他的古琴和畫筆遍游諸國①興來時就彈琴作畫,以此自娛。因此,他的畫也沒有傳統的師匠,而是自由奔放,不受任何畫法的約束。

  ①這裡的國是指郡國制中的行政區劃。
  
  可是,在這種漫不經心的手法中,他不僅反映了自然,而且是顯示了自然的悠久的精神。你仔細地看看這些山水、樹木、人物,表現的手法仿佛非常粗糙拙劣,甚至不像是一幅畫,可是你再站得遠些看看,他對空間和遠近的處理,真是做到了盡善盡美的地步,而且構圖上也一點兒沒有鬆懈的感覺。它是有著深入到人們心裡的魅力的。「也不知道鳳嶽理解不理解這些話,只見他帶著茫然的表情注視著這些作品。

  「還有,你看這些畫贊的書法,它有的象隸書,有的象草書,特別是那些隸書,在雅拙中又有其獨特的風格。這些文字在鑒定時也是重要的因素,所以必須好好地學象它。」

  我又接下去說: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