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影之車 | 上頁 下頁
一〇


  3

  生駒家的日常工作,全由染子負責。因為她畢竟上了歲數,住的地方又遠,所以,採買之事雇了一位年約三十七八歲,名叫村上光子的婦人幫忙。光子有兩名小孩,丈夫已經過世。

  桃世的嘴十分厲害,人也有點神經質。或許這是長久在大戶人家中生活養成的習性。她規定所有的器皿都用報紙小心的包裝妥當,一一收放在櫥櫃之中,光是這些工作即耗時不少!桃世也經常數落光子這裡不對,那裡不好,其實她這麼挑剔光子,主要是指桑駡槐的說染子。有時桃世毫無道理的責駡染子,甚至用手指去抹窗櫺,如果發現了一點灰塵,就罵個沒完沒了。而且每次都命令染子下跪賠不是。

  「這麼大的人一點用也沒有,父母也太差勁了,怎麼教出這樣的女兒。」把五十七歲的染子當小孩一般罵著。

  無論她罵的多難堪,染子均不得回嘴,否則必暴跳如雷,變本加厲。尤其她那張五官分明的臉,一旦疾言厲色,更增幾分雌威,所以染子只有忍氣吞聲的份。

  這樣的生活對染子而言,是痛苦的,但是,私底下她也有不為人知的樂趣,那就是當桃世與才次郎發生爭執的時候。

  這姊弟二人平常說話的語氣十分親切,彼此間的言行舉止,無不表現出高貴優雅的態度。

  「我今天特地買了你最愛吃的東西,請用吧!」

  「啊!是什麼東西呢?」

  「魚,在北場上看見鮃魚,所以買了回來,你多吃些吧!」

  「現在不是產鮃魚的季節吧?」

  「雖然不是,但看起來仍很鮮美。你今天中午在行裡吃些什麼?」

  「啊!吐司、漢堡。」

  「經常吃肉,對身體不好,一樣是肉類,但魚肉的脂肪含量比較低,你自己對飲食要多多留意!」

  這麼融洽的關係,一旦起爭執,竟演變成激烈的爭鬥。桃世的吼聲尖銳,口不擇言,平日高雅的氣質一掃而光,猶如風暴般一發難收。才次郎也有強烈的反應,但他比較能收斂,而且,到最後總是先讓步,也許桃世正是吃定他這點,才敢目中無人的撒野。他二人起爭執的原因多半是為了桃世在庭園中飼養蜥蜴,到了夏天,還會多出成群的青蛙。

  這一帶在古時候原是個水塘,由於當初填土工作做的不很理想,所以成了終年潮濕的低地。那些動物每到入春時節,便愈聚愈多!

  桃世對於這些可怕的爬蟲類,幾乎是來者不拒的留下餵養,偏偏才次郎對這些蛇或青蛙等爬蟲,極端的厭惡,一見到它們就覺得悚然,所以只要讓他見到桃世又在餵養那些可怕的東西時,無不勃然大怒。

  桃世也知道才次郎厭惡她這種舉動,所以儘量利用才次郎不在家的時候喂它們,但偶爾總會不巧被撞見了。這時見到庭園中的巨石邊、大樹下,到處爬滿了那些可怕的東西,一雙雙睜眼張口地注視著人。才次郎怒不可抑,於是指責桃世:

  「姊,你又喂它們了?」

  「沒有,我已經不再喂了!」桃世辯駁著。

  「不喂它們,怎麼會來?」

  「它們是有腳的動物,來不來隨自己自由!」

  「因為你喂,它們才會來的!」

  「我沒有!」

  「有,一定有!」

  說到這裡,才次郎一定會找根棍子打那些動物。桃世兩眼一瞪,拚命拉著才次郎不放。

  「這麼可憐的小東西,你準備做什麼?」

  「我要打死它們。」

  「你太殘酷了,怎麼沒有一點同情心?一隻也不許你傷害,否則我跟你沒完沒了。」

  桃世的白發怒揚,開始大鬧。

  平常,桃世總要到鄰家去,向鄰人討取蒼蠅。

  「有沒有蒼蠅?送我一點!」

  起先大家都不明白她的用意,因為蒼蠅原是沒人要的東西。不得已人家只好勉為其難的捉一些,用紙包好送給她。每當她收到人家送的蒼蠅,就像是受了什麼大恩惠似的再三行禮致謝。原來她要蒼蠅的目的,是想以之作餌來訓練她庭園中的寵物。因為一般的飼料對它們起不了什麼作用,唯有餵食蒼蠅能夠訓練它們聽她的使喚。知道她這種怪異的行徑,鄰人莫不駭然!

  生駒家的蒼蠅幾乎絕跡,因為桃世從早打到晚。她不只自己做,還要染子,有時連光子也得一起打蒼蠅。尤其她看光子年輕力健,於是叫光子到左鄰右舍家裡捉蒼蠅。既然有人願意無條件為大家消滅蒼蠅,倒也無人反對。但如果桃世親自登門,則多半不受歡迎,因為她這個人禮多人嫌怪。

  「蒼蠅不夠時,怎麼辦?」

  「不夠的話,我就上市場的魚攤那兒去要,魚攤上隨時都有很多蒼蠅。」

  「呀!不覺得噁心嗎?」聞者莫不吃驚。

  「開始時無法忍受,但迫不得已!這一家的待遇比別人高一些!」三十七歲的光子總是這麼自我解嘲。

  4

  鄰居們之所以樂於和捉蒼蠅的光子聊天,是基於對生駒家的一分好奇心。如果有人問起生駒家的事,光子總是帶著幾分曖昧的笑容回答,表面上還故作保留,事實上,光子真是個不折不扣的長舌婦,因此,生駒家對外已毫無隱私可言。

  這個家庭似乎完全掌握在桃世的獨裁之下,才次郎對她拿不出一點辦法,二姊染子也任她盡情地使喚!

  「走投無路喲!年輕太太也太可憐了!」光子這麼說染子。

  「經常遭受太太的責駡,但當看見他們姊弟爭吵時,她似乎很開心!」說這種話的光子,又何嘗沒有同樣的心情呢!自從丈夫過世後,曾經在醫院當雜役,也為人幫傭或做臨時工,自己遭逢不幸,因而也樂於見到別人的不幸。

  桃世沒事就向人報怨著:

  「忙死了,累壞了!」其實,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忙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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