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某《小倉日記》傳 | 上頁 下頁 | |
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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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遞上一張紙條,仔細指點他們該怎麼走。 阿藤客氣地致謝後走出鎮公所。女事務員因為查出地址而倍感安心,這份親切感令阿藤心情愉悅,與山田照子神似也令她不禁莞爾。 阿藤覺得,照子也和這名女事務員一樣親切,要是能討來做媳婦,應該能撫慰耕作的殘疾之身。想到這裡,她愈發覺得非把照子娶進門不可。於是,阿藤對身旁的耕作發話了。 「小耕,你說照子肯不肯嫁來我們家?」 耕作不發一語,表情很痛苦。雖然不清楚是拖著行動不便的身體在這塊陌生的土地上四處打轉所致,還是摸不透照子的心意而感到苦惱。阿藤最終還是下定決心,為了耕作,回到小倉之後一定要鼓起勇氣說服照子。 天叟寺是一座禪宗寺院,也是該藩首任領主之父——某戰國武將——納骨的菩提寺。他們稍作打聽,便有一名年約四十的女子出來,自稱姓麻生。 「請問,麻生作男先生是……」 「是家父。」 女子說父親身體很健康。耕作和阿藤高興得差點放聲大叫,立刻表明來意。 「這個嘛,家父年事已高,恐怕很難記清了。」女子說著仰起脖子笑了。 「他今年貴庚?」 「八十一了。」 隨後,女子折返寺院深處,立刻又出來了,說:「請進,家父願意見兩位。」 10 耕作從柳河歸來後,便將麻生的敘述加以整理。 麻生作男和鷗外曾有過直接接觸,因此耕作對他抱的期望特別高。老人已經八十一了,身體依然健朗,雖說記性有點差,但看起來還不至於老人癡呆。 「承蒙鷗外老師看得起我。他從辦公廳下班後,經常站在我家門外,『麻生君!麻生君!』地喊我,帶我一起去散步。我也陪他去了幾次安國寺。在那種時候,老師做事依舊光明磊落。我因為工作關係去司令部時,他都會把我叫到軍醫部長室,跟我大聲談笑。有一次,隔壁的副官很好奇,不知道長官(當時是少將)到底跟誰聊得那麼開心,結果跑來一看發現是我,說我一定與長官很親近。說到鷗外,一般人都覺得他很難相處,其實他非常隨和。」 老人是這樣打開話匣子的,母子倆在此停留了三個小時。這個連鷗外的私宅都可自由進出的老人,對鷗外的日常生活十分清楚,耕作的資料因此變得相當豐富。 「不過他始終公私分明,一旦遇到穿軍裝的場合,他可是很嚴肅的。有一次,我有個當業績官的親戚來玩,我也沒想太多就把他帶去了老師那裡。那人當時穿著上尉軍銜的軍裝。唉,別提他那天受到的待遇有多糟了,連我看了都覺得很可憐。沒想到過了兩三天,那人改穿和服前去拜訪,受到的禮遇和上次猶如天壤之別,老師甚至還親自送他到玄關門口。我們在小倉街上穿著日常和服散步時,遇到熟人打招呼,老師總是客氣地含笑回禮;可是,當他穿軍服去小倉車站迎接客人時,若火車尚未抵達,他就會請人搬把椅子坐在月臺上,態度冷漠得簡直可稱為高傲,而且絕不隨便答禮。老師還是個很守時的人,開會如果有人遲到,就算對方再有權勢也不會讓他入室。對男女關係更是謹慎避嫌,因為他自己是單身,所以女傭總是兩名同時在場。如果遇到只有一名女傭的情況,他就會讓女傭晚上去鄰居家過夜。有家料理店叫三樹亭,先生很欣賞店主的女兒,因此常去捧場。但他從來不會只叫她一個人陪酒,總是連她妹妹一起喚來。當時的師團長井上先生也是單身,但此人完全是憑本能行動,和老師正好相反。老師勤勉向學,據說晚上只睡三四個小時。當時他忙著撰寫《即興詩人》的譯稿,對各藩的古文書都熱心翻查。追根究底,當初我能有機會親近老師,就是因為幫忙整理了柳河藩的歷史記錄。後來,老師還跟隨小倉藩士族的心理學家藤田弘策學習心理學。此人的孫子應該還在小倉的漁町。先生會對心理學產生興趣,可能是因為受到同鄉西周①的影響……」 麻生的敘述由此處娓娓深入,滔滔不絕地聊著鷗外的生活。 耕作提起東禪寺魚板上刻的那幾個令他納悶的人名。 「哦,那個啊……」老人不當一回事地說,「二階堂是《門司新報》的主筆,柴田是醫生,安廣是賣藥材的,上川是小倉法院的法官,戶上是市立醫院的院長。」 聽到這裡,耕作赫然想起——《獨身》中描寫的「醫院院長戶田」和「法院的富山」,八成就是以這些人為原型的。 耕作一邊根據麻生的敘述寫草稿,一邊極力搜尋東禪寺成員的下落。只要弄清楚身份,這項工作並不難。他查明柴田董之的長女嫁給了市內的某醫生為妻後,馬上去見此人,並順藤摸瓜地打聽到了其他人的下落。最驚喜的是戶上駒之助,他是唯一現仍居福岡的當事人,這令耕作喜出望外。 安廣老畫家也從東京歸來;親戚曾在鷗外家做過女傭、現居行橋附近的某人也寄來了信——這都是因為耕作的事蹟上了報紙。 曾在偕行社聽鷗外②講克勞塞維茨③《戰爭論》的老軍人;常借場地給鷗外宴客的「梅屋」旅館老闆;藤田弘策的兒子,等等。和小倉時代的鷗外有關的人一一被找了出來。 ①哲學家,曾留學荷蘭,致力於推進西方哲學與啟蒙思想。 ②一個以促進陸軍軍官親睦為主,同時兼顧學術研究的社團。 ③普魯士軍事理論家。 耕作這種賣力的態度,在山田照子回絕婚事之後更加明顯。 照子對阿藤說:「天哪!伯母,您當真這麼想嗎?」說完還放聲大笑。 她後來和一名住院的病人戀愛結婚了,這件事使得母子倆更加孤獨,仿佛今後只能彼此相依為命了。 耕作手邊的資料越來越多了。 但隨著戰況的推進,他的工作也變得日益困難,漸漸無人關注這項調查。在敵機隨時有可能將燃燒彈扔到老百姓頭上之際,誰還管得了什麼鷗外或漱石,人們連明日能否活命都不確定,更別說四處找人訪談了。戰爭結束前,耕作也只能纏上綁腿,四處躲避空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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