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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然而,在衙門工作的濱岡,暗中想做作家的心情,卻是可以瞭解的。濱岡這個人,也是個絕不會在衙門中能夠出人頭地的人。他大概也知道自己無法鑽得出來。學寫小說,一定是濱岡咬緊牙關,拚命努力。他還年輕。不來和客人一起打麻雀,理由可能就在此處了。

  川島想到這裡,覺得自己來打牌,反而使濱岡去用功,有些不值。可是,眼見加代子對於一心向學的濱岡並不是怎樣照顧,反而是跟自己慢慢熟稔起來,心情反而痛快了一些。這樣來說,倒不是說他對於這個女人有什麼積極的野心,只不過是如同作夢一般,期待著偶然出現的機會。

  大致說來,川島在過去還沒有一次像目前這樣動過心。既然沒有那種機會,心裡也就有想過那樣的事。從來沒有過一個女人,對他如此親近過。

  他現在所要注意的人乃是建築工頭田所,不過,田所只是在打麻雀牌的房間裡曾經向加代子有所表示。在大家的面前,儘管是講話很隨便很親熱,也不過是偶然開幾句玩笑,為了應付起見,加代子也只是順水推舟。既然是做生意,就不能讓田所下不了臺。

  田所到濱岡家去,總是在晚上七點鐘左右,那時候,近藤和鶴卷也差不多到齊了。這大概是因為田所要照顧建築的生意,必須要親臨現場,所以沒有辦法早到。

  川島自忖,既然如此,就比田所早去一個鐘頭,只有加代子和自己兩人談話,情況就較為有利。

  可是,這個夢想雖好,打麻雀牌卻輸得付不出現款,事實上非常苦惱。和衙門裡的同事打牌,到月底再算帳也無所謂,這裡則要現款付清,不能拖延。

  他也曾給家鄉寫了許多次信,催促早一些將山林脫手賣出,可是,那邊答說,山林的位置不大好,始終尋不到合適的買家,現在還在尋找,須要再等一等,以免價錢上太過吃虧。家鄉的人當然不知道這裡在等錢用,不慌不忙,寫去三封信,頂多回一封。

  這樣拖下去,沒個了結;川島曾經考慮親身回去一次,當面交涉;可是,如果動身回鄉,用什麼理由來對妻子講呢?一時拿不定主意。現在回鄉,實在沒有什麼可以拿得出來的理由。要是能夠碰上出差,還可以繞路去一趟,偏偏自己又向來輪不到這種特權。

  還有,就是能夠前往當地,也並不能立刻把山林賣出去,把錢帶回來,無論如何,總要再過一段時間。

  川島向警衛員借的錢,轉眼間就輸光了。牌打得大,只消輸一兩場,五萬圓就不見了蹤影。

  每逢輸了錢,從濱岡的家出來,就必然自言自語,不再打了,絕對不到濱岡的家去了,說時,甚至會掉下眼淚。可是,在衙門裡一到下班,頭一天晚上的決心就又崩潰了。總覺得今晚上會贏,而且能撈回以往輸出去的錢。另外,還有一種男人的怪心理在作祟。他還覺得,加代子在坐立不安地等待他。如果說,輸了錢就不再去,未免辜負了她。總要給她經常留下一個好印象。對於加代子每次央求他幫忙,擺出的甜甜蜜蜜的模樣,他是不能忘懷的。

  一天,川島在中午休息的時候,出外購物,來到赤坡附近,聽見擴音器裡傳出女人的聲音。

  「受薪階級諸位先生,我們這裡是福德社。諸位如果在錢財方面有急用,請隨時到本社洽談。繁雜手續全免。馬上付出現款……」

  這廣播一連播了好幾遍,傳到耳中。

  川島對於宣傳性的廣播,一向不加關心;這時,卻不覺抬頭仰望。大街一角的小樓上,掛著一個白底紅字的招牌,上面寫的是「小額放款福德社」。另外,還垂著一條長布。

  過去早就聽說過,有一些放款公司,專以受薪階級為對象;現在,聽了廣播,又看到招牌,川島的心突然動搖起來。常言道,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這一次,他在心中有了實感。

  他前去訪問福德社。那是一處又舊又老的小樓房的二層樓的房間,門上寫著社名。他在門前踱來踱去,往返了兩三次。還沒有膽量立即推門而入。他知道,把自己的姓名和衙門名稱講給人聽,再把款項借出來,就無異於將自己的命運抵押出去。自己不是什麼商號的職員,而是政府的一名副課長啊!一想到羞恥心,心裡不由得拿不定主意。

  然而,現在已是窮途末路,不必再擺什麼臭架子了吧。過了一會兒,從門裡面出來一個儀錶堂堂的人,看來很像什麼公司的課長,悠悠然順著走廊下樓。川島看在眼裡,立刻決心行動。

  門裡面,正面是個櫃檯,櫃檯後面有五六名辦事員,牆角有一個很大的保險櫃。很有一些像銀行的營業站。靠在窗戶那邊,有一個白髮男子,背向著後面,坐在中央。兩旁的辦公桌上,則有男辦事員三人和女辦事員兩人,拿著鋼筆記帳。櫃檯的外面,則是為客人準備的長凳。長凳上坐著一名身穿滿是皺折的西裝的人,大概是什麼公司的辦員,出神地等待。

  川島剛一進去,正不知所措,坐在最邊上的女郎,就從椅上站起身來,靠在櫃檯上招呼:

  「您來了!」

  說完,又向他行禮。親切明朗的態度,使得川島心裡一塊石頭落地。

  凡是到這裡的人,都是為借錢而來,也不必再講什麼其它的話,馬上就向他問道,要借多少錢呢?

  「十萬圓以上……」

  川島訥訥而言。

  「那麼,有沒有名片,請給一張。要不然,月票一類的東西,拿給我們看一看,也可以。」

  女辦事員帶笑說道。其餘的辦事員則仍在默默地繼續工作。

  七

  以受薪階級為對象的小額放款公司福德社的女辦事員,對川島說了一聲「請等一下」,就走向坐在中央的那個老年人,看樣子那是主任。她把名片遞過去,把問得的回話一一申報。

  川島坐在後面的長椅上。先到的那名客人,坐在長椅的一端,交叉著雙臂,已經閉上了眼睛。服裝很不起眼。只看一眼,便知道是手頭很不方便,前來借錢的了。

  川島坐在長椅上,望著櫃檯後面的動作。剛才那女辦事員已經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旁邊的另一名辦事員則拿起筆來寫賬和寫傳票。兩個人都相當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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