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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窮極啦。在山中、山代一帶,到處是來自關西方面的客人狂歡作樂,可是在相距不到八公里的這塊土地上,卻有不少人上頓不接下頓。人世間真是莫名其妙……」說到這兒,司機住嘴不往下說了。

  「先生,××村裡有親戚嗎?」

  「不,沒有親戚。我想去拜訪山下先生家。」

  「山下先生嗎?那個村子人,有一半姓山下的,叫什麼名?」

  「山下忠太郎。」

  「打聽一下看吧。」司機就象他自己說的,由於很少到這一帶來,他對村裡的情況似乎也不太瞭解。

  平坦的道路變成了山路。貧瘠的小塊田地星星點點地散佈在山間。汽車駛在坎坷不平的山路上,象小船兒似地顛簸搖晃。當車子爬過第二個山頭時,司機說:

  「先生,那就是××村,現在歸屬於山中鎮,您瞧,完全不象個村莊的樣子。」

  在司機手指的方向稀疏的矮小屋頂閃著亮光。司機要去問路,今西制止了。他讓汽車停在民房的近處。

  汽車停下的地方,排列著五、六戶農家。說是排列,其實各戶之間都被田地隔開,七零八落地各不相接。也許是由於多雨的緣故,家家的房檐都伸出很寬。

  在一所房前,站著一個身背嬰兒的二十二、三歲婦女。今西走上前去,這個女子從汽車停下時起一直在冷冷地瞟看。

  「請問,」今西輕輕點一下頭,對方卻板著臉,一絲笑容也沒有。「山下忠太郎家在什麼地方?」

  女人沒施脂粉,也許是由於勞動的關係,皮膚粗糙,滿臉雀斑。

  「你問山下忠太郎先生嗎?」女人慢吞吞地說,「在山那面。」

  在她下頦所指的方向橫著一條山棱。

  「謝謝你!」今西道謝後正想離去。

  「喂,你等一等,」女人喊住他,「山下忠太郎已經不在人世啦。」

  對於這一點,今西不是沒有想到,即使還活著,也一定是相當年邁的老人了。

  「噢,什麼時候故去的呢?」今西停住腳步。

  「啊,已經有十二、三年了。」

  「那麼,現在家裡還有什麼人嗎?」

  「現在嗎?有他的女兒阿妙,還招了個女婿。」

  「原來是這樣。女兒叫阿妙,那麼,女婿叫什麼名字呢?」

  「叫莊治。不過,你現在去也不一定在家,可能下地去了。」

  「謝謝你!」今西榮太郎返回出租汽車前。當司機聽說在那座山棱的後面時,臉上露出為難的樣子。

  「先生,路太壞呀。」

  確實道路窄得不知道車子能不能過去,而且比剛才走的路還要崎嶇。今西卻要求他無論如何去一趟。

  「對不起,麻煩你跑一趟,我多付小費好了。」

  「那倒不必啦。」司機勉勉強強同意下來。

  汽車好象走在田埂上,艱難地行駛著。繞過山棱,景色變了。一個部落在群山環抱中展現在眼前。

  今西榮太郎走下汽車,沿著羊腸小徑住前走。這時,只見一位老年婦女正在田間幹活。今西在她面前停住腳步。

  「請問,」他恭敬地招呼道:「山下忠太郎先生的家在什麼地方?」

  老年婦女手柱鐵鍬直起腰來:「忠太郎早已死去了……」她一雙紅爛的眼睛,好象患著砂眼。

  「聽說現在是由他的養子莊治先生當家……?」今西剛剛聽來的情況便問她。

  「莊治家就是那座房子。」老婦人又伸伸腰,舉起沾滿泥土的手指點。那座房子在五、六家並排著的農戶的最遠處,房子是順著山坡蓋的,茅草屋頂顯得很高。

  今西道謝後,剛要離開,老婦人說:「喂,你現在去找莊治也沒用啊!」

  「啊?他不在家嗎?」

  「莊治出外做工了。」

  「做工?到哪兒?」

  「聽說是在大阪。這一帶從現在到明春,用不著男勞力,大部分人都到外地做工去了。」

  「那麼,現在誰在家呢?」

  「莊治的媳婦在。說是媳婦,其實是這家的姑娘阿妙。」

  「是阿妙啊,謝謝你了。」

  今西順著小路住前走。看來各家都很貧困,房屋矮小、破舊,又很髒。每當今西從房前走過,就有老人站在門口直勾勾地目送著這個陌生人走過去。

  今西穿過乾涸的田地走到那座房子前,發現陳舊的門柱上掛著寫有「山下莊治」的肮髒的名牌。大門關著,他繞到旁邊一看,套窗也沒有打開,給人的印象是,家中無人。

  今西又回到前面,敲敲門,無人應聲。但是,手往門上一推,沒有上鎖,自己嘎啦嘎啦地開了。

  「有人嗎?有人嗎?」

  今西朝著昏暗的房間裡呼喊起來。這時,從裡面閃出一個矮小的身影,慢騰騰地向今西走來。借著亮光望去,是一個大腦殼、瘦瘦的男孩子,看上去有十二、三歲,一副肮髒的樣子。

  「家裡有人嗎?」今西向男孩問道。

  那孩子不作聲,仰臉望著他。兩隻眼睛一隻雪白,另一隻眸子很小。今西看了怔一下。

  「沒有別人在嗎?」今西放大了聲音。這時,從裡面傳來一陣聲響。孩子一聲不響地抬頭望著今西,那陰森森的一隻眼睛,使他感覺可厭。明知是個孩子也不能引起憐愛之情。那孩子面容蒼白,看來體質很壞。

  這時,從昏暗的屋子裡走出一個人來。今西舉目望去。那是一個五十歲光景的女人,頭髮稀稀的,前額已經禿光了,面孔蒼白,似乎有些浮腫。

  「這兒是山下莊治先生的家嗎?」今西向那女子鞠個躬。

  「啊,是的。」女子用渾濁的目光打量著今西。看樣子她是獨眼少年的母親。今西直感到她就是莊治的妻子阿妙。她答話時表情遲鈍。

  「我是本浦千代吉先生的朋友。」今西一邊說一邊窺視著她。她那惺忪困倦的眼神,呆呆地木然不動。「我在岡山縣同千代吉先生相識,聽說這兒是他夫人的娘家,我有事到這附近來,順便拜訪一下。」

  「是啊!」阿妙輕輕點點頭,「啊,請這邊坐。」這是阿妙這個女人說出的第一句寒暄話。

  男孩子依然翻著白眼珠望著。

  「你到那邊去!」阿妙揮手讓男孩子走開。於是他默默地慢騰騰地向後面走去。

  「請!」阿妙招呼目送少年離去的今西。汙黑的木凳上擺著一張薄薄的座墊。

  「謝謝!」今西榮太郎說著坐下來。「請不必客氣。」他向忙著沏茶的女人說。

  阿妙把茶杯放在託盤裡讓今西飲茶。雖不太乾淨,可今西也愉快地呷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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